梳洗台上, 还留着陈微锋利的剃须刀片。
我拿起那只刀片, 那上面早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镜子对面,是我自己平静的脸。
“蚀夜!你在做什么?”
刀片掉在地上,弹跳滑落进下水口里。夏耶冲进来抓住我双手的手腕, 一脸担心崩溃。
“不要一个人做傻事啊!你像这样,我要怎么——”
“……不是,您误会了。”
是真的误会了,就算要寻死觅活,又哪有机器人用刀片自杀的?我们又没办法割腕死掉……
“只是陈微他比较喜欢这样的脸, 所以我……”
镜中我的左颊上, 多了一块和以前一样的三角形的疤痕。
陈微过去说过, 那个疤痕很“性感”。
当然,这种怪异的审美正常人多半是不会理解的。所以夏耶一脸同情又不忍地看着我, 一整个早上都在我屋里试图“开导”我,不敢离开。
“这个……你会希望我戴着吗?还是,应该还给你呢?”
他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就连纠结皱眉的样子都和陈微好像。看着这张脸,我实在不想让他脱下我们的誓言戒指。
但是不行, 我们……或许就快要见到司湛了。
他没道理还戴着这个的。
在夏耶的恳求下, 破晓把战舰的速度开到了最大向地月进发。而夏耶自己这几天则一直在iellar里面尝试联系司湛, 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夏耶和陈微很像, 不是个喜欢把负面情绪外露的人。
所以明明心神不宁、失魂落魄,却还是强打精神努力跟破晓、肖先生他们恶补这一年里遗落的所有事件,甚至还抽出空来, 努力安抚照顾根本不该他管的我。每天少说也来看我三四次,才会刚巧抓到我“自杀未遂”。
不过,想想他可能……本来就是这样的老好人。
当年在废弃垃圾星时,他也可以不管那几百个流落的破烂机器人,只带司湛一人走。最后却不顾麻烦,一一送我们回家。
脱下戒指,夏耶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不安地拉过我的手腕,小小的透着一般月光色泽的戒指重重落在我手心。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我的神色,“真的……非常、非常的抱歉。”
其实,他根本没道理跟我道歉。
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非要说的话,反而是陈微和我,从他这里偷走了一整年的幸福吧?
啊……
这么想着,我才突然有了清醒的认知——这一整年里,看着最爱的那个人变成了“别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再也不能拥抱亲吻。司湛的心情,肯定和现在的我一样伤心难受。
而我却没有替他想过。竟然还嫉妒,觉得他想要一个拥抱是想要太多。
我真的是……
当然会想要啊,换成我也非常想要——就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挣扎着想要获取一切不该再属于我的东西。
明知道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却也希望他能一直刻着属于我的烙印,就好像只要他能戴着那枚戒指,就或许还能是我的陈微。
明知道不是那样,却控制不了自己。
……
可是,司湛他却很好地控制了自己。
有着iellar即时通讯,却从来不打扰陈微,只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想想,他那时带着陈微去救我,眼睁睁看着他抱起我,真的不会伤心不会感到窒息么?
可他什么也没说。
而如今的情况,讽刺地造化弄人般——难受的那个人换成了我。换成我正和他挚爱的“小少爷”一起,在赶去月球救他的路上。
我却做不到像他那么坚强。
“蚀夜,你……没事吗?”
夏耶温柔的灰色眼睛担忧地望着我:“如果你希望我戴着,我会戴着的。”
我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直流不出的泪水,也终于缓缓凝上眼眶。
“怎么可以,司湛会生气的。”
“他才不会生气!”
啊。真的是……不光细微的表情,就连完全转不过弯来的思维方式,都跟陈微一模一样。
“会生气的,当然会生气了!”只能苦笑着好好教育他,“他只是隐忍不说而已!多少有点眼色啊!你们……好不容易才总算又能在一起,对他好点啊!要好好珍惜他懂吗?”
“一定不能让他再难过了。你能明白他失去你的心情吗?你知道他有多可怜吗?”
“我知道,我当然……”夏耶咬着唇拼命点头,又小心问我:“你也……认识司湛?”
我拉过夏耶的手,传递给他我所有关于司湛的记忆。从现在,一直倒溯到多年之前。夏耶脸上露出了仿佛做梦一般的恍惚,眼眶也缓缓泛上了一丝微红:“原来我们以前……就见过面。”
“‘拉斯特’,我记得你。”
“司湛他一直也都记得你的。经常会说,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就好了……”
可是,再见面却是这样的想见。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呢?
夏耶垂下头去不再言语,我的呼吸也已经湿润到无可救药。
片刻,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闪耀的白金链子,把我手心的那枚戒小心指穿了起来,温柔地给我戴在颈上。
“我问肖纳哥哥要来的。看!可以就可以贴身收着了。”
冰凉的戒指垂坠到胸口,从外面狠狠敲击着心房,堵了好多天的泪水彻底滑落。我实在无法放开眼前人的双手,而他此刻无言借给我的肩膀和拥抱,就好像是救赎一样。
最熟悉的温度,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我安心宣泄,欺骗自己什么都不再想。
……
哭完之后,我被夏耶硬拉着去“吃午餐”。
他语重心长地劝我:“你得多见人。”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打定了注意——是的,我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让大家担心了。
整个午餐,我都顶着一张带伤的脸,像个没事人一样跟凌晓认真讨论aizone的建设问题。临渊在旁边默默然一脸担心,肖先生就更是扶眉叹气。
确实是我对不起lord。
他好不容易帮我弄好的脸,没几天就被我划成这样。
自从把aizone的密码交给凌晓之后,我的空间就不是原先的“故事空间”,而变成了一个舆论导向强大的宣传战场。
凌晓的文笔极佳,把我和小雏、流火写的各种故事做了些微妙的加工,让原本平实的内容变得扣人心弦、又政治煽动性极强。让zone的人气在极短时间内又翻了一倍有余的同时,还偷偷帮杜何夕、rebel拉人气,并开始不着痕迹地引导读者思考关于人类对机器人的关系概念的转变。
评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支持者和追随者,甚至带起了一个叫做“only one”的民间组织。
民间组织的活动主题很简单——就是only one。“就像晴小姐只要小雏,夏耶洛兰只要蚀夜一样,我们也只要爱一个就好。”
这样的组织,理所当然引起了各大生产厂商的不满。敏感的政治鼓吹,也遭到政府的多次封禁。然而那些人根本不是黑客“幽灵”的对手,每一次封禁都会引来更大程度的反弹。
我有时候会想起黎恩。
想起他当年让我也一起写这个zone时跟我说,笔是温柔又强大的武器。
而我们也许正用这支他给我的笔,在改变着一些人的人生。
……
飞船近月。考虑到整个地月圈随处是战场,我向凌晓申请和副舰长金曜一起在舰桥负责监控战斗信息。
一定要让黑布娃娃号成功着陆——当然,同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我想让自己忙起来,尽量集中精神、心无杂念。我知道夏耶见到司湛时,一定会紧紧抱住他,而我无论如何也要挂着笑容认真祝福,所以绝不容许自己再有任何机会胡思乱想。
却没想到,就在预计接近月球的那个上午,月球发动了政变。
因为大公利得文下落不明,jūn_duì激进派如今控制了政府。月球内域全频道无线电通讯示威,无数对空核弹严阵以待,任何船只不得靠近。
而整个月球外域,也已经被中新帝国的战舰层层包围。
我们的船远远在外,隔着玻璃,看着空浮着宇宙对面无数战舰。
“之前就是月球激进派,企图使用小核弹企图攻击地球本土。像现在这种情况,全面战事已经一触即发,我们的船绝对无法靠近月球,就算强行突入也会马上被击落。”
……可是,都已经那么近了。
我望着眼前那美丽安静的星球,司湛就在那里。从这里过去不到一小时就能降落,几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一定要……先回冰极再作打算吗?
“他在等我,他受伤了。”夏耶灰色的眼睛里也满是用恳求,“舰长,我们真的……不能冒险试试看么?”
肖先生无言,轻轻拍了拍夏耶的背。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无论司湛受了多重的伤都可以修补。可是夏耶,你不一样。”
“如果你又死了,整件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明白吗?”
“是啊……说的也是,好不容易才回来,我真的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我转过头,不忍心去看夏耶悲伤的脸。手边监控通讯却突然亮了起来:“舰长,有不明船只急速靠近,向我们请求过境支援!”
“舰长,左翼被导弹锁定,有敌方攻击——”
金曜话音没落,整个战舰直接大幅度测斜方倾倒躲避攻击,我咬着牙,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不明舰只能是什么情况。不可能是政府舰只,因为无论是地月还是卫星的所有战舰,都一定会有所属编号。
如果说,我知道有哪艘战舰是“不明”舰只的话,我们的黑布娃娃号就是不明舰只——因为它是被杜何夕偷卖的。
而整个地月圈,有实力制造并偷卖战舰的,除了杜家还能有什么人?
“金曜,线性炮!对象攻击来源,发射!”
凌晓冷静的背景音中,我整个人呆着。屏幕对面是求援的未知战舰联络员,他像是很开心成功吓到了我,朱红色的唇角勾着,漂亮的凤目里闪着狡黠的笑意。
“蚀夜,是你们还老娘人情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啦啦啦~~~某小美人上线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