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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有嘉木 (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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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封

战争硝烟平息一年,韶光流逝,迎来了祥和的除夕之夜。

开封是北宋都城,风光富丽,万国咸通,闻名遐迩的"汴京八景"从不同视觉反映出开封的美丽。有诗云:铁塔行云繁台色,相国霜钟州桥月,隋堤烟柳梁圆雪,汴水秋声金池夜。出了东水门,一道河堤横卧水面,汴水闻秋声,隋堤涨烟柳,两大著名景胜便着落此处。

雨丝雪卷,飘零妆落,汴京薄薄一层银雪素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庆贺宋朝的胜利以及新年的来临。东水门畔的十三间楼自然也不例外。

寸土寸金的河畔,赫然挺显一座飞阁流丹的雕栋,富丽堂皇披红挂彩,映衬着廊桥直奔天际的白玉兰灯罩,晶莹透亮。

阁楼内喧乐震天,主楼三层灯火辉煌。

秋叶依剑一直冷漠地坐在最高顶层的主座里。他的眼光轻拂面前一片氤氲浓淡的的光景,觥筹交错人影绰绰,他却置身事外。

银光回过头,捕捉到了公子眼里一抹闪过的讥讽之色,微微一愣:这种感觉仿似一个居高临下的主人,冷冷地看着满堂富贵,冷冷地嘲笑满堂圭笏。

今夜宴饮是每年一次的例会,公子作为南府世子必须到场。按照惯例,新年来临之际,都城燃放五彩烟花,提前为公子庆生。宴席上,仅仅公卿王侯世家公子拜见公子,争先目睹名震朝野的辟邪少主风采。

银光看着公子,公子俊美如昔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无聊。而且今年赵应承公子也未出现,少了在席间周旋帷幄之人,老庄王只得担此重担。

淡紫衣衫的楚楚小鸟依人地委身兄长身旁,眼神淡淡流转,若有若无地胶着那道白色身影。在她心里,她其实更想贴近高台主座上的人。庄子翊回过脸,颇含警告的看了她一眼,楚楚会意,姿势优雅地直起身,默默紧抿樱唇。

银光叹息一声:江南第一美女庄楚楚,那双含烟的眸子是看不得的,迷蒙远胜隋堤烟柳,波光潋滟风光无限,偶尔抬首惊视一眼,秋水盈盈,脉脉留情。这种美女是捧在手心里用来疼的,光是看一眼,就会被勾走七魂六魄。

宴席之上,她不知偷偷看了多少眼公子那方,仿似被勾走魂魄的不是公子,而是她。

庄王带领众人向公子遥遥祝寿进酒,在一片盛情赞誉的乐声中,秋叶依剑面色冷漠,眼中讥诮更盛,仰头喝下了那杯寿酒。他支着手,右手修长的手指默默旋抚杯口,眼光注视着前面。

银光看过去,一众娉婷女子或立或俯,在一间小小的锦阁内演奏。他细细辨认,女伶们身着云浅宫衫,领口处悬结粉红襟结,十分亮丽显眼。

银光走过去,低下身,恭敬地问:“公子,可有兴趣?”

秋叶依剑动也未动,口气里冷漠不减,但是却带着丝丝的慵懒魅惑:“光若想要,我便指派一个给你。”

银光闭上了嘴巴,站在公子旁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是狼狈。

踌躇之间,公子又森冷开口:“等会带走那个弹琴的女子。”

银光抬头看去,只看得见那名白衣少女如丝的额发和低敛的眉目,长长的睫毛簇簇轻抖,无限娇羞的模样。

楚楚突然站起身,淡如轻烟地行到主台下,盈盈一拜:“楚楚新习一筝素曲,特意为少主哥哥生辰所贺,少主哥哥可有兴致聆听?”

秋叶依剑本想依照心意说出,但他看了一眼那名少女后,却冷漠地一颔首,应允了楚楚的要求。

楚楚风姿绰约地走至少女跟前,娴雅站定。那女子抬起头,白净的脸,楚楚羞怯的眸子,像小鹿受惊一样注视着楚楚。

楚楚垂下眼睑,淡淡地说:“妹妹能否移驾片刻?”

女孩子惊恐地低头,旁边有两位乐师将她轻轻架起,放在一旁的锦墩上。她的裙摆浅浅拂动,双脚好似惊软得站不起来。

楚楚坐定,伸出纤纤素手轻拂瑶琴,乐声婉转缠绵,闻者频频点头。

秋叶依剑保持着慵懒的姿势不变,对着面前的银光说道:“看清楚了?”

“公子所问何事?”

“这支乐伶从哪里寻来的?”

“楚公子门下。”

“四公子之一的楚轩?”

“是。”

“他也来开封了?”

“庄王特地请来贺场,明日朝廷庆典时紫宸殿献艺。”

秋叶依剑不再言语,双眸中闪过一道道寒芒,他长身而起目视庄王,庄王会意双手拱揖:“世子身体劳顿,今夜宴饮至此为止,庄某恭送各位大人。”

庄王频频施手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只有座位前的秋叶依剑冷漠如故,一动未动。

楚楚随着哥哥庄子翊最后起身,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尔后垂首离开。

秋叶依剑依然冷冷地睥睨银光:“光怎么不将那姑娘留下?”银光窘迫不能言语。

庄王回身微微一笑:“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秋叶依剑踱开两步,嘴里的语气慵懒而冷淡:“我还待停战之后好好欢享,看来一定有人要我活动活动精骨。”

庄王铁面凝重,蹙眉说道:“与明日庆典有关?”

秋叶依剑冷冷回道:“明日庆典不可大意,有人想刺杀皇上。”

“世子如何得知?”

“楚轩曾对我允诺过,如果不出意外,绝不出扬州。紫宸门是大内第一道宫门,明日皇上会于此主持盛典。”

庄王大惊,身子微微晃动,他着急地接话:“我去请楚公子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有看见他的为难之处……既然公子笃定明日圣上有忧,本王可以取消这支乐师演奏……”

秋叶依剑盯了他一眼,庄王不由得冷静下来,看向公子。

“庄王不必多虑,明日我亲自在紫宸门守卫皇上。至于楚轩一事,我猜测和刚才那位姑娘有关。”

银光见公子又聚眸于己,不由得赧然说道:“银光没有看出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

“光是否记得阮四?”

“曾是冷琦手下黑衣卫的阮四?不是已经死了吗?”

“神算子对我说过,阮四的刀快无情,但是他有个弱点,就是心中常常牵挂他的妹妹,有所顾虑出刀就迟疑,迟疑就必死。”秋叶依剑冷冷一顿,又说道:“他投靠辟邪正是为了他的妹妹,传闻阮四十年前遭仇家追杀,他妹妹为了救他被重创致残,而治疗腿疾的一味药只有我有。”

“公子是说刚才那位姑娘就是阮四的妹妹?”

“是的,两人容貌相似,而且那女子刚好有腿疾。”

银光有些踌躇地走上前,望向公子说道:“那和楚轩公子有什么关联呢?”

“因为楚轩和阮四是结义兄弟,楚轩悲天悯人的一个公子,想必来人以阮四妹妹要挟。”

“公子取消演奏不是就可以了吗?”

秋叶依剑伫立许久,似是默然思索,过后又冷冷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既然远道而来,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银光和庄王均是一愣:公子这口气笃定不移,似乎意有所指,因为他一语双关提到了一个名字。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场地里冷寂了下来。

外面传来鞭炮的喧嚣,噼噼啪啪地燃起了烟火。秋叶依剑听闻声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银光目视公子身影,见他走出了暖室,伫立在窗侧的廊道内,回过头,对着庄王低声说道:“王爷昨日递交了东阁先生的书信?”

庄王点点头,看出银光眼里的疑惑,也低沉回道:“是先生的绝笔,尽管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根据先生平日所说,信中想必提及了一件大事。”

“公子昨日接信后看起来心思就很不稳定,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公子说对了。有日清晨,一名少年押着马车前来庄府,请求见我。待他恭恭敬敬地抱出一位男子后,我一看,才知道是东阁先生。先生那时须发尽白,气息奄奄,等我唤家丁送先生进府时,少年又恭恭敬敬地给先生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东阁一直看着他叹气。进府后他请求我不可告诉公子此事,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一个月后,东阁先生驾鹤归去,留下一封书信托我转交公子。”

银光伫立半晌,显得极为震惊,微微沉吟后又惊异地说道:“难怪到处找不到东阁先生,看他这样好像是油尽灯枯内力尽耗,不知道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庄王重重地叹了口气,面容上透露出一些无奈:“东阁先生耗损全身精力救活了初一。据先生所言,他们躲在一处隐蔽场所,他用了整整半年才让初一睁开眼睛,并且要求初一拜他为师——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日后避免公子的追杀,确立师徒名义让公子不能在世人面前下手——我猜测先生在书信里提及到了初一的一些事情,包括那条不能杀初一的软肋。谢公子也知晓神算子、东阁先生均是前代庄主托孤的旧臣,杀了初一就等于忤逆东阁先生的恩情,公子不易在世人面前立足。”

在庄王刚刚说出“初一”这个名字时,银光比方才更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禁喃喃说道:“难怪冷琦说过,初一是死不了的……这个人当真是匪夷所思。”在又提及“冷琦”姓名的时候,银光又显得萧瑟难受,想是记起了以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庄王诧异地看着银光,银光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整容说道:“王爷有所不知,一年前公子特意调开冷琦,让他处理马连城后事。冷琦临别时告诉我,说初一即使被踩在地上反复捶打,永远也死不了。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冷琦不放心,偷偷潜入了地下城。看来冷琦的担忧是对的,只可惜他一心想杀死的初一,到现在还阴差阳错地活着。”

庄王和银光再次对视一眼,齐齐转身,担忧地看着公子背影。

可能他们不似神算子,远远还没有预料到事情不是这般容易。

五彩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清凉的夜空,发出耀眼的光芒。都城上空源源不断地被烟火染得霞光四散,绚丽多变。这边粉白的光亮刚落下,那边又升腾起一冲飞天的金黄,柔弱如荑盛开似花,拖着金光闪闪的粉末,依依不舍地从天空滑过。

秋叶依剑冷漠地伫立在喧嚣的焰火下,瞳仁里映着流光溢彩,他的双唇紧抿,宣泄着无情魅惑的情感。年年如此喧腾的夜景,他熟视无睹。

在纷繁的夜景下,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冷琦为了杀死初一潜入地下城,随古城沉没。他当时极端愤怒和震惊,将一个石桌狠狠地一掌拍散。昨日听闻诸葛东阁居然为了救活初一倾尽全力,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震惊,原来那个奇怪的人已经深埋在自己的记忆里、血脉里……

十三间的客人们被隔离在东水河畔,人头攒动,纷纷抬首目视上空。

“这焰火繁花似锦,品种齐全,看来只有都城才有如此大的排场……”

“公子您还不知道啊?今夜为了世子庆生提前祝贺的,皇上下令普天同庆……”

“哪个世子?”

“哎呦我的公子哪,您是从外地来的?如今朝廷里圣上破格选拔的两位公子,其中的一位秋叶公子啊……”

“这名字我听父亲提过,如雷贯耳,是不是北塞沙场上的修罗少主?传闻此人俊美无双,就是见过真人面目的不多……”

“嘘,您小心点,世子有可能在主楼上,今夜贵族公子都来东水庆贺……”

人们不禁回首,远远地,只看得见火树银花的雕栋上伫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他落于阴影中,只有在璀璨的光芒掠过时,才惊觉一点点俊美冷漠的容颜。

白衣少女坐在木椅上,和众人一起,抬首望天时才发觉那道天神般的人影,一个散落的火花划下,衬着那丁点微亮,她不禁低语:好美……

2.追逐

雪花纷扬而下,烟火漫天飞舞,十三间的空地上,依然如此耀眼。

一名风神俊秀的少年自人群中分离而出,缓缓走到少女面前,低下身轻唤:“软软,我带你走。”

软软惊喜回头,脸上洋溢着愉悦的欢笑:“楚哥哥。”

少年眉目温柔一笑,伸手抱起她紧护在胸前,起步欲行。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姿从垂柳后走出,娇俏的眼光在软软身上一转,拧过头掩住樱唇,轻轻地笑语:“原来是个……”

少年抬起双眸凝视面前来人,眼光微凉。“素闻江南第一美女楚楚郡主知书达理温婉大方,不知是否传言有误?”

软软伸出双臂缠住少年脖子,靠在他怀里说道:“哥哥,不要生气,我本来就是个瘸子。”见少年没有丝毫要走的样子,又伸出一指戳戳他胸膛,软声相求:“楚轩哥哥……”

楚楚放低白绢小帕裣衽一礼:“是楚楚有失风仪……给楚公子赔罪……”

楚轩点头回礼,楚楚伏身轻退一旁,转身离开。他抱着软软走向了预备的马车,就在河岸的对面,短短几步距离,让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道细缕的风声飞向了楚轩的手上之人,在忽明忽暗的夜景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楚轩听见了这道风声,急欲闪身,旁边来往两人,阻止了楚轩继续躲避的身姿。楚轩心里微微叹息:罢了,自己再躲,旁边无辜之人势必遭殃,只要软软没事就行……

风声过后,楚轩发现自己完好无缺地站在垂柳边,人影里。他不禁抬眸四视,看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站于两人远之地,默默地看着他。

“是你?”楚轩忍不住轻喝。软软突闻喝问,禁不住在楚轩怀中瑟瑟轻抖。

少年沉默地摇摇头,看了一眼怀抱中的软软,却温柔地说:“软软,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保护着你。”

楚轩片刻间就听懂了少年的言语,他抬头凝视那双清澈的眼眸,口中喃喃自语:“原来是你,从扬州出发一路走来,我们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我本来就怀疑庄王的名声还不足以镇住暗杀,原来一直是你在后面帮助我们……”

少年微微一笑:“敝人阿成,楚公子先请回驿亭,那里有庄王手下护卫,已是安全之地。”

楚轩心知现在人多手杂,再继续站在这里只会成为来路不明暗杀的靶子,于是朝少年微微点头,安抚受惊的楚楚快速离开。

少年面色微冷,旋转身躯,一直目视楚轩离去的身影,在过往行人遮住了楚轩身形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轻轻一跃,来到十三间外楼的第二层。

阿成垂眸凝视,紧紧盯住了楚轩的背影,他的双手藏于飘拂的蓝色衣袖中,手中却是扣住了几枚银针。他并没有朝右方看去,但是他知道右方高楼上伫立着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影。

彩色的焰火弹子一直在天空中冲撞散开,落在粼粼水波的河面上。河水一点一点的泛起波纹,涟漪渐渐扩散,自东而西一路滚动着银光。

——有人在水里,最西方就是十三间的出口,楚轩的马车。如果我现在出手,辟邪少主就会认出我,我还有机会再见到软软,为阮四完成他的心愿吗?

阿成心里极快地闪过如数念头,不容他细想就抽出了月光,纵身跃上相连的房脊,一阵风似的掠向前方。东水河畔的民宅均是一层,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条线地直走内城。

阿成在烟火缤纷中急速穿行,月光在手上凛冽如霜,在落于阴暗的背景里,随着阿成的起伏,划出一道秋水似的光芒。才奔行五丈,他就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嗓音:“初一。”

秋叶依剑认出了初一。

他伫立于高楼上,本来甚无聊奈地看着外间的景色,透过喧嚣的烟火,他最先看到的是楚轩。

楚轩抱着刚才那名白衣少女在和一个人说话,他顺着楚轩的目光,就看到了一名白领蓝袍的少年——交合白色内领,蓝色衣襟上起伏一条内外走线的流纹。

少年大而冷澈见底的眼睛,脸庞白皙清瘦,双眉修长,面色平静如水,双袖飘飘立于垂柳之旁。

秋叶依剑不认识这张面孔,因为在他眼里,它平凡得和路边尘芥没有任何区别。他微微转过双眸看向更远的夜空,看着火花四溢的璀璨,晶晶亮亮寒星点点,突然忆起了一双寒潭深切的眼睛。

秋叶依剑的眼光凝骤,难以置信地盯住那名少年,注视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多人都抬首注视烟火,唯独楚轩和这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么知道他是谁,要么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秋叶依剑嘴角不禁冷冷地掠出一个弧度,继续注视着那道身影。

东水水纹发生变异,秋叶依剑已经看到了,但是他在等,等这名少年是否会出手救援楚轩。既然两人交谈过,势必两人已经认识,如果是朋友,一定会出手,只要他出手,就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了。

在秋叶依剑还在等待的时候,那名少年抽出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是月光。

人有可能认错,剑绝无可能看错,更何况他那纵身飞跃的身影,当今除了初一有那种内力,还有谁能逃出辟邪少主的手掌心?

秋叶依剑只觉心里强烈翻腾起热浪,那股气息连绵不断地奔走于四肢百骸,带着一种偏执热切的的欲望。他运力于胸冷冷一喝:“初一。”

这句语声盖过了喧闹的火光,别说眼前惊视的众人,就是远在一里开外的天空都回荡着这个名字。

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跑得更快了。

秋叶依剑双臂一展,掠向了夜空,紧紧盯住那个让他顿生兴味的身影。

冷双成根本不敢回头,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凌空虚度冲向了水纹。她的目的很明显,打算在秋叶依剑抓到自己之前,一定要一击必杀,遏制水底的刺客。

水中划出一道剑气迸发的水浪,薄薄一线,顷刻染上了红光。

冷双成看也不看,提气朝水面狂奔,脚尖轻点水纹后,就听到了耳畔传来的风声。她不由得心下一惊:好快的速度!

比冷双成心思转念更快的还有一道掌风,呼的一下切向了冷双成的前路,意图阻止她的身形。冷双成眼角掠向纷纷躲避的路人,心中一软打定主意,折身朝人烟稀少的东水门外跑去。

门外白雪寂寂,不见一丝人影,开封两大名胜之地在除夕的夜景里镇静地等待着。

淡淡的飞雪拂过,刚才还是清明的路途上,不过片刻“嗖”的一声立个白色的背影。冷双成望着这个背影,身子顿住,面色渐渐深沉下来……

秋叶依剑转过身子,俊美无铸的脸在雪中清晰深邃,他极其邪魅地一笑,阴恻恻地说:“初一,别来无恙?”

冷双成的右手紧执月光,手腕翻转冷冷一顿,沉默无言。

秋叶依剑盯住冷双成那双令他记忆犹新的瞳仁,突又森然开口:“着实让我想念得紧哪!”话音一落,手中的掌风澎湃地朝冷双成身上切去。

冷双成似乎有所察觉,无论秋叶依剑说什么,只是挺拔身子沉默着,掌风一起,身形突变。秋叶依剑出掌迅猛,招招劈向冷双成周身,他的面容冷漠,双目敛着精利戏谑的光芒:面前少年寒气森森的剑影只快不慢,一如长石对仗时的沉着勇猛。

秋叶依剑手指伸张,抓向了冷双成的胸前。冷双成大惊急忙闪避,却刚好落入了秋叶依剑的圈套——他等的就是冷双成侧身闪过,双手凌空一抓,“嗤”的一声将他的外袍撕成两片。

蓝色衣襟像两片布幔散落风中,冷双成脸色还未来得及转变,秋叶依剑的右手又晃到了身前。她的心里不禁惊疑不定:难道这恶魔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月光带着泠泠的光划向了秋叶依剑的手掌,可他根本不避,看着手腕的袖襟被剑风滑落小截,又“嗤啦”一声成功撕下冷双成第二件衣裳。

白色中衣化成两片白云委身落地,冷双成趁着秋叶一击得手的间隙,身形急速掠向后方。

冷双成双目微沉,寒芒乍现,对视上秋叶依剑的眼睛,看到了冰雪琉璃的光芒。她一抿双唇冷漠说道:“秋叶公子好兴致——原来有这般龙阳之好。”

秋叶依剑冷冷盯视那双眼睛,发觉面前之人无一丝赧然,仍是很镇定地立于河堤柳岸,眼中兴味更浓。同时,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昨日接到东阁绝笔,震惊过后,血液里似乎都燃起了滚烫的呐喊:那个初一当真是死不了的!既然老天一直不要他死,那我就亲自去会会他,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搜刮出来,难道他有三头六臂,能躲我一世不成?

眼前的少年还真是没让他失望,如此镇定的脸庞与心思,在被掌风羞辱得无法躲避之时,还出言试探是否被人看穿,这让秋叶依剑心里不由得闪过一阵阵激赏。

“初一将我引到如此偏僻之地,出剑之中又有所保留,拳拳之心深情厚谊,本人又岂能辜负初一盛情?”

秋叶依剑的语气讥诮冷漠,冷双成黑着脸站在那里。

秋叶依剑细细地看着冷双成面容,气定神闲地背起手,冷漠地站在他的面前。——彼时冷双成并不知晓,这是辟邪少主猫抓老鼠惯用的姿势。

冷双成低垂眼睑思索:这个辟邪少主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后,还在言语中羞辱自己。目前着重的不是自己是否被他察觉了秘密,而是如何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秋叶依剑一直注意着初一沉默的脸,在面前之人还在迟疑未定的时候,他冷冷开口:“初一,东阁之言难道你已忘记?”

冷双成身躯微微一震,胸腔淡淡起伏,似是激愤难平。过了半晌,她倒转剑尖执于臂后,缓缓地匍匐下拜,手掌触地深深一拜:“无方岛青衣营奴仆初一拜见少主。”

秋叶依剑听到他自称“奴仆”后,心下雪亮,俊容冷漠负手说道:“先生责令你何事?”

“忠心侍奉少主三年,三年之后去留任少主裁夺。”冷双成伏身平静答道。

“如果不是今日认出了初一,初一想必还要逍遥自在吧?”

“回公子,初一不敢。”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站在淡雪飞扬的柳堤上,他的面容一片冷漠,盯着冷双成伏下的身躯:“初一,我记得阮四还有个妹妹。”

冷双成身躯微微一动,心中屏息,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就是你臣服我的原因?”

冷双成咬咬牙,面目朝下,朗声应道:“是,求公子成全。”

秋叶依剑诡异一笑,不过这笑容落于下方的冷双成无法看到,笑容过后他又语气冰凉地说道:“成全你什么?难道将她许配给你?”

“阮姑娘腿骨续接需要公子手中一味药,西夏贡品红宝宁杞。初一愿忠心侍奉公子,只求公子成人之美。”

秋叶依剑慢慢地踱到冷双成面前,并不叫他起身,仍是冷漠地说道:“想从我手上拿到东西也不难,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冷双成微微抬首,面前一截雪白的衣襟下摆落于眼中,纤尘不染,长逸及地。思索到外界对辟邪少主的传闻,心中明了必是要她做一件极难之事,打定主意后复又顿首沉声说道:“公子声名在外,只要完成公子吩咐之事,公子必定一诺千金。这个初一自然知道。”

“完成吩咐?一诺千金?”秋叶依剑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他冷冷一顿后再说道:“初一,你还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哪!”

冷双成依然低伏,深深顿首于大地。似乎过了长久的静寂,才听得到一个语声:

“我要你从即刻起,寸步不离地侍奉我三年,一年后赦免阮软,第二年赦免吴三手,第三年赦免你。”

冷双成愕然直起身子,目视上方,对上了一双湛黑冷漠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如水晶,深处还带有隐隐的凉润,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3.心事

当、当、当几声传来,相国寺新正的霜钟响彻云霄,在都城开封上空沉闷地回响。雄浑洪亮的钟声震醒了冷双成,她极快地低下头匍匐在地:“是,公子。”

秋叶依剑微微弯腰,伸出手抓住了冷双成黑发。他像是拔苗一样地提起冷双成,墨如点漆的双眸对着他的眼睛:“相国钟声为证,明年此时,刚好一年。”

冷双成不敢挣扎,只是抿着唇直视着他。秋叶依剑的眸色深幽冷冽,看得见自己平静的人影。

沉默之间,秋叶依剑冷冷地松了手,面目如冰转身离去。他的脚步不急不缓,轻忽无声,让处于后方的冷双成心里暗自惊心:以后跟着他要小心了,这人走路是不出一丝风声的。

冷双成站直了身子,顺手抚了抚发疼的头皮,盯着秋叶依剑的背影,也沉默地随后跟去。

隋堤之上盛植杨柳,叠翠成行,风吹柳絮,腾起似烟。冬末春初之际,乍寒还暖,淡淡的柳絮轻舞在雪白晶莹的雪花中,仿佛半含烟雾半含愁,景致格外妩媚。

秋叶依剑袖袍飘飘一路前行,修长隽永的身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汴水河畔,如同修罗临世惊艳绝伦。冷双成一路无语地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了如夫人的那句话:他雪白的衫子在风中翩飞,冰冷寂静的容颜,似那画中走出的雅致的仙人……

冷双成垂下眼,心中如同流过潺潺雪瀑,闪耀着丝丝见底的冰凉。

……

银光公子焦急地在十三间楼外踱来踱去,不时地抬头看看东水门外。

此条街道已经被庄王封锁,长长寂静的街道内只听得见钟声的回荡。在相国霜钟嗡嗡响遏的声音完全消失后,远远地从隋堤上走来两个人影。

银光惊喜地迎上前,恭声唤道:“公子。”目光再转到身后一个瘦长的人影时,脸色微怔。

冷双成仅着一身细棉长衣,黑发略为凌乱,面色平静地立于两人两丈开外,见到银光转过疑惑的脸庞,从容一笑。

银光不禁抬手回礼。秋叶依剑冷冷地瞥了冷双成一眼,对银光说:“先回叶府,光交代清楚他应该注意的事宜。”

银光不解,仍然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位公子是……”

秋叶依剑转向冷双成,邪恶一笑:“不是公子,是初一。”

话语刚落,冷双成仍旧沉稳地立于阴影中,面朝银光微微一笑。银光呆立,面目上带着许久不散的讶然之色,待至回神询问时,只看见了公子漠然前行的背影,连忙急身赶上。冷双成默默地从树影中走出来,仍是落于最后。

寂静的街道尾,停立着全身雪白的骅龙马车。秋叶依剑足不沾地地走上前,身子也不见是如何动的,轻轻地飘立于车辕上。他转过身目视银光一眼,然后由下人撩起帏帘,走入车厢。白马微微鸣嘶,抬蹄朝前驶去。

银光回过身,等待着冷双成走上前。

冷双成心知银光有许多疑问要讲,见他伫立前方,不急不缓地走了上去,却见他双手自胸前垂落,解开了御寒的斗篷递于她,不禁微微一愣。

银光清俊秀雅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矫揉,只是微笑着说:“初一好运气,还从来没有人在公子追逐后全身无虞地回来。”

冷双成看着银光的笑容,心里渐渐暖和了起来,她如何不明白银光为她留有余地,没有直接把“戏弄”换成“追逐”的道理?

银光右手一引,温和说道:“请,初一。”

马车里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冷双成敛住身形靠在马车一角,耳畔一直回荡着银光的语声:“公子不喜多话、出行、抛头露面,身性洁癖,非出自府上庖厨之手不食,非出自白总管亲手所织不衣。白总管是辟邪西苑执掌姓白名璃,老王爷钦点之人,照顾公子衣食住行,成年后随行打点公子所有大小事宜……”

她垂下眼眸细细铭记,同时心里泛起了点点涟漪:东阁先生煞费苦心将我送到辟邪少主身边,目的到底是什么?秋叶依剑提到了吴三手的名字,看来吴有的确安全逃出去了,我在扬州找了半月有余未见到他的讯息,难道是又落在秋叶依剑手上?银光提到秋叶依剑曾戏弄过仇家,刚才隋堤上一战他是否已经知道我是女子?日后这漫长的三年又如何度过?

千层情绪涌上冷双成双眸,她的面色凝重,透过明黄色的帷幕,看着街外的夜景。

长桥卧波,夜市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微微突起的拱桥上林立琳琅满目的店铺,均是一居一室排列。叫喊声、买卖声、儿童嬉游声不绝于耳,众人锦衣夜行,落得个清闲喜气。

冷双成看着繁复夜景,心里仍然是停留在塞北的冬天,沉甸甸地不能呼吸,一想到要日夜陪伴在秋叶依剑身边,她就觉得窒息:这个魔头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银光哪里知道冷双成九曲回肠,他交代完公子的戒律后,仍是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冷双成。冷双成回过头,刚好看到了银光像个孩子一样探究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谢公子很好奇?”

银光回以一笑,落落大方:“初一不必多礼,叫我银光就行。我是有些好奇,觉得初一如此神奇,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冷双成忆起吴有也是这样说过自己,心里一痛,嘴里不知不觉快速说道:“是一直死不了吧?”

银光不理会冷双成的冒失,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初一原来是生得如此模样——你也放宽心,公子既然唤我吩咐你事情,是绝对不会再想杀你。”

冷双成心里想的倒不是这些,她有些有气无力地一笑,心中暗暗忖道:“这个银光公子面色温和言谈高雅,居然不对我以前的过节怀恨在心,难得在辟邪少主身边还有这么个无瑕善良之人,不知是否能在他身上打开缺口,套出吴有的讯息?”

冷双成想是真的不了解辟邪中人,典籍中无记载,自身接触不多,仅仅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若是碰上布局狡诈精密,她打起精神也能推断出来,但出离自己的阅历,她就无法猜测了。好比刚才秋叶依剑的羞辱和要求,任她在这里心神不宁地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个道理。

银光看着冷双成脸上犹豫不定的神色,微笑不语。他对“初一”这个人的勇敢坚毅很是钦佩,哪怕是连带着冷琦送命,叫他去恨一个和自己毫无怨恨的人,翩翩公子谢银光怎么也做不来。

两人互相对视,均是微笑沉默。银光是温润地细细打量,冷双成是绞尽脑汁地揣测吴有的安危。过了一会,冷双成打定主意,温和地询问:“银光公子一直跟随少主左右?”

银光看着冷双成,嘴角弯弯含雅一笑:“公子警告过我,和初一说话时要极端小心。”

冷双成转而惊呆,她极力地思索,察觉到是方才银光跟上了秋叶依剑,估计他交代过银光一些事情。她的心里如同六月飞霜,语声瞬间冰凉:“难道不准银光和初一说话么?”

银光端坐于车,语声温和:“公子就告诉我一句话‘初一通常不会开口,一旦他说话,你就要认真听’,我想公子一定是要提醒我,让我多回味一下初一话里的禅机。”

冷双成极力抑制面目的惊异,扭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景色一片也未驻进她的瞳仁,心底却是闪过冰雪般的战栗:这个人果真是深不见底,连我试探银光的后路都已封死。

银光看着冷双成的背影,仍然愉悦地微笑,缓和地说了一句:“公子还交代过,从即刻起,初一要形影不离地侍奉公子,还要做冷琦冷护卫的一切事情。”

……

冷双成纠肠百结地平卧于窗棂边的八卦震邪榻,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胜过海浪般地翻腾。她的双目透过碧橱纱窗,落在室外翘起的一角飞檐上。朱红宫墙托起青色琉璃瓦,鳞次栉比井然有序。豪华气派的两层青瓦翘脊上,一对展翅欲翔的金龙闪闪发光。

叶府是已故国舅叶成安府邸,刚才马车一路跋扈地穿过院落时,冷双成略一打量,就发现王府的骄横霸气。一条笔直雪白的岩道直抵府院大门,描漆金朱扇门对开,煊赫了富丽堂皇的楼栋,周边居然没有一方民宅,偌大的云骑桥畔仅此一户,巍然高立。

冷双成稍稍思索,已推断出秋叶依剑身份——辟邪少主母亲姓叶,正是当朝先故国舅之女。他和赵应承现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在朝在野声名如日中天。她不禁微微叹息,像是现在才察觉自己在如何一个人物眼底偷生。耳中不闻内室秋叶依剑任何声息,可她还是不敢闭上眼睛。

“东阁先生倾其所力助我打通经脉,为我恢复面容,甚至换血转毒,宁愿自身活活疼死,也要救下我这多余之人。最令人尴尬气愤的就是罔顾我的意愿,一心一意将我送到秋叶依剑眼前,想想先生疼痛扭曲的面容,一夜尽白的须发,我怎么能够不答应?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在青山寺佛祖面前立了毒誓,不得背叛辟邪少主……秋叶依剑回到叶府后,什么都没问就要我以后睡在外间,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有到底在不在他手上,孤独凯旋是回了青龙镇还是回了飞云山庄,江湖里打听不了一点有关他们的消息……软软有些危险,不过从我跟着她的这半个月来看,那些人的目的好像不是她……”

冷双成如此胡思乱想着吴有、阮软、孤独凯旋的事情,不知不觉天已微亮,她模模糊糊地合上双眼……

一团冰凉如雪的气息伫立在身前,冷双成马上惊觉睁开了眼睛,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庞落入双瞳,刹那清醒之后,她认出了来人是谁。

秋叶依剑面容冷漠,抿着薄唇正一动不动盯着她,他双手垂落中衣尽展,露出了里面洁白如云的窄衫。

冷双成心里一惊迅速站起,双眸微垂,静静立于榻边。等了许久,疑是秋叶依剑有少许的不耐,只听见他冷冷一声:“更衣早朝。”

冷双成低敛眉目,眉间轻不可视地鼓动一下,方才她飞快地掠了一眼,就发觉了桌上放置的朝服。她默默地捧过站立在秋叶依剑面前,仍是微低眉目不动声色。

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的眼睑许久,见他没有动作的意图,不由得又是冷冷一句:“要主人亲自动手吗?”

冷双成暗暗吸气,紧抿一下双唇,稳定地伸出手,刚到身前偏又有些踟蹰。秋叶依剑身形一动不动,双手仍是垂落身侧,如果要整理内衫,势必要抚平衣襟,接触到他的身体。他似是想到了这点,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角,双手慢慢抬起。

冷双成急速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横下心,双手虚环秋叶依剑腰身,替他整理好了内衣中裳。

一股清凉微温的触感蔓延上她的指尖,手上似是蒙着缥缈清淡的轻颤,鼻翼下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雅熏香,落在微凉的空气里,宁静和迷幻混杂难辨。

冷双成凝住心神,面色平静,一一为他穿戴上黑锦朝服、罗料丝带,最后覆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绯色罗纱蔽罩。在静寂无声地更衣时,秋叶依剑保持伫立的身姿不变,双目却极有威压地紧盯面前少年的面容。

一层薄薄细细的汗珠渗出冷双成额头,她趁转身取貂蝉发冠之际,抬起袖襟擦拭两下,秋叶依剑看在眼里,嘴角又是微微一撇。

一切穿戴完毕,天色透过纱橱,才一尺薄薄如玉的光芒。

秋叶依剑伫立于窗边,俊朗的身形融进微亮的柔光,更显得俊美沉郁,飘逸出人。黑色朝服衬出他面白胜玉,墨眉朗目,挺立的鼻梁下淡紫双唇紧抿,无需看他双眼,周身弥漫的凛然冷漠气息就让人在惊鸿一瞥后,再也不敢抬眸轻犯。

他的身后苍凉与淡白,阴影与明亮连在一起,让冷双成盯住一方地上宁静的剪影,有了片刻的失神。

秋叶依剑冷冷地瞥视一眼,尔后面无表情地举步离开。走了几步后,察觉身后默无声息,不由得转身喝向那个低头凝视的人:“初一!”冷双成似是有所惊醒,极快地低眉敛目,贴近了过来,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秋叶依剑旋转身躯,走出了寝居。门外一身淡紫朝服的银光早已立于中庭树下,听到微微声响,抬手恭敬一揖:“新正之际,银光恭祝公子万福。”

冷双成似乎有些惊异,抬眸目视银光一眼,悄悄地抿嘴一笑。银光透过公子身形,看到冷双成的微笑,不禁一怔:公子一身黑色朝服映衬下,如修罗般俊美,可是那个初一,穿上了冷琦的黑袍后,竟然也秀挺如竹,俊逸非凡。

秋叶依剑并没有回头,他一直不动地盯视银光双瞳,冷冷伫立。

4.皇宫

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士庶自早互相庆贺,坊巷行人着新洁衣服把酒相酬。两匹全身纯白的马车一路行过街心夜景、龙津桥、朱雀门,穿过御街,稳稳停在宣德楼前。

冷双成低眉敛目不闻气息,双手规规矩矩地藏于袖中,落在膝上。她的右侧便是锦车主座,紫红绣墩上斜斜靠着一个人,姿势慵懒冷漠,正在闭目养神。

她低垂眉目,耳中却凝神收集外面的鼎沸人声:

“关扑呃……买定出手不回头呃……”

“杏楂梅子,香药翠梅呃……”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咯……”

冷双成听到这句喊声,不由得抬眸飞快地扫视一眼:街道边围着一团乱糟糟的人群,攒在一起吆喝,但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惆怅地收回目光,微微扭头,就撞进了秋叶依剑冷漠无波的瞳仁里。他的眼睛似琉璃珠子一般闪闪冷耀,盯着她一眨不眨。

冷双成大惊,连忙低下头,继续规规矩矩地内敛气息。

“紫宸殿前有两个出口,你和银光一人把守一边。”秋叶依剑盯住冷双成沉默的侧颜,身子倾斜不动,冷冷开口。

“是,公子。”

马车轻嘶一声,稍稍向前晃动一下就稳健停下。

冷双成正在沉默地想着心事,半晌不闻秋叶依剑的动作,抬头四视,发觉他正冷冷地盯住她。心思极快地转念,会意过来,当先下了马车,立于车辕旁。

银光早已停在车外,似是在等待自家公子的到来。秋叶依剑长身而立,出现在车门旁,见到银光铺好的脚踏,却是一动不动。

银光微微怔忪,出语问询:“公子……”

清风轻拂秋叶依剑蔽罩和衣襟,发出悉悉索索声响,他双手垂落身侧,任凭衣衫翩飞,仍是一动不动地立于车轴前。

银光看向冷双成,发觉他的眼里亦然如己,一片迷雾弥漫。冷双成微微紧抿双唇,心里忖道:听闻王家公子性情乖张,秋叶依剑不会在这大内宫殿里让我伏身脚下,丢我颜面吧?

冷双成心里挣扎片刻,见到银光警示的眼光,心里一紧就待伏身下去……

“手。”她突然听到他冷漠地说了个字。她不由得暗吐一口长气,同时和银光伸出了手。

秋叶依剑看了一眼,捏住了冷双成的左腕,虚空一搭借力飘下。他的手指欣长白皙,带着一股镌刻的张力,飘飘落地后,稳稳地抓住了冷双成的手腕。

冷双成心里刚极快地喊了一声“不好”,只听见“喀嚓”一声,左手手腕已被秋叶依剑生生拉得脱臼。她闷哼一声,小小雨滴似的薄汗顿时倾现额上。

“右手剑?嗯?”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银光转眼惊立,似乎从初见初一起,他就一直察觉自家公子不同于往的举止——公子虽然冷酷,但从来不倾尽全力去追赶别人;除了侍奉他衣食住行的白姑娘,他从来不准任何人近他身一尺之内;他可能真是把初一当成冷琦,稍有失误,马上惩戒……

银光又有点疑惑,他怎么看也没发现初一有什么过错之处,但是公子那眼神,恨不得杀身成佛的模样,怎么也不会错。

冷双成微微垂首,用右手托起左腕,沉默不语。

“下次再发现你蛊惑银光,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众人寂静之间,秋叶依剑又冷冷开口,“已经为你死了两个,初一,再不知节检,下次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秋叶依剑冷漠说完,双袖飘飘扬长而去。

银光愕然,踌躇了片刻,抬头看了冷双成一眼,飞快地说道:“站这里别动。”然后跟随公子的身影,趋步向前。

冷双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秋叶依剑背影一眼,心里恶狠狠地想道“反复无常的小人……”然后面无表情地托紧左腕,紧咬牙关,“喀嚓”一声,移骨接位将手腕复原。又将右手抚上伤处,微微运力,一股冰凉的雾气贴服上面,瞬间只觉凉爽。“还好寒毒没有完全被清理干净……”

她慢慢地走到宣德红漆门旁,默默地等待。

络绎不绝的富贵马车从她身旁穿过,带起嚣张跋扈的冷风,也有早朝的官员经过门边,眼神倨傲地扫视她一眼,往往目光触及到她身后的马车后,面色微变,皆低头疾行。冷双成回头看了眼白马,想起了聂无忧说的一句话“辟邪山庄的车子,何人敢查”顿时心下了然。

弥漫的晨雾渐渐散去,大地上流淌着金碧辉煌的色彩,冷双成盯住雕甍画栋朱栏彩槛的内殿半天,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太阳的光辉还是富丽堂皇的倒影,正在发呆时,一道紫色身影急速地掠到自己面前,一转面目后说道:“初一,庆典即将开始,公子吩咐你守右门。”

冷双成点点头,跟随着银光足不点地地朝前走去,她的身形仍然挺拔如树,双袖微张,却是先前几步快过银光。银光一顿,喃喃自语:“果真深藏不露……”尔后也跟了上去。

冷双成穿过右嘉肃门,和银光分走两边,快步进入紫宸门,来到殿前。

殿前平台上或坐或立全是王孙贵族,衣饰金贵直逼人眼,混着朝阳姹紫嫣红盛开如丹。冷双成极目四视,发觉按部就列地坐着许多人,不禁心里大吃一惊:这种仗势绝对不像是早朝,倒像是两国大会。

殿庭列法驾仪仗,百官皆冠冕朝服,正中金銮宝顶高悬,一名金黄龙袍男子稳居仗车,面目雍容威武。身后诸多素淡色彩,惟独一抹凛凛黑色立于男子左侧,俊美飘逸。

冷双成堪堪掠了一眼,就知道是当今圣上与自己目前的主子秋叶依剑,即使她想忽视秋叶依剑冷峻的目光,但是主台上那种气势那种排场,断不会令人无视罔顾。

一名金冠短服的人坐于左侧,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面目与汉人不同,冷双成猜测是西夏使者,旁边一名副使并如汉仪而坐。她微微转动脸庞,双眸扫视查寻众多面孔。

果然,在众官林列的身后,冷双成发现了唐小手。

刚才飞快地掠过车外时,冷双成看到一名沉默的黑衣少年立于人群外,双手微抬,拢了拢鬓发,这本来是极为平常的现象,但是冷双成在马车过去很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唐小手。

因为那名少年面目即使不见,但依照二十左右的年纪来推断,不应该生了一双如此细小如孩童的手。

唐小手沉默瘦削,瓜子清淡的脸,她隐身于人后,面目上一片淡漠,但是那双眸子却盛着炙热如阳的光。透过唐小手的侧影,冷双成还看到了一名身姿袅娜的女子,款款走过众人,一路前行,风姿优雅地落座。

冷双成紧盯住那道身影,细细思索了下昨晚的对话,认出了她,是庄王之子,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庄楚楚。她所坐的位置是宾客前列,显然是贵宾之位。

——昨日楚轩不曾发觉,但是那枚毒针明显是从楚楚方位射出,目的是软软。似乎是她和楚轩打过招呼,退避之时就动了手,不知原因为何。

——今日的唐小手也来到此处,难道不怕秋叶依剑抓住她吗?

冷双成不动声色地转向唐小手,发觉如此长的时间,她仍然紧盯前方,不禁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主台上只有四个人,坐着三个,站着一个,而且衣饰浓墨,临风而立,俊魅抢眼。

唐小手的眼光竟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以前的初一未曾见过的热烈!

片刻震惊恍惚之后,冷双成似乎有点明白唐小手来这里的原因了——为了看到秋叶依剑。她想起以前四海里阿骨沉默离索的样子,不禁垂眸叹息:如此灵巧女儿,怎会看上那个魔鬼?刚刚抬头,惊异地发现唐小手冷冷地注视着她。

冷双成透过人影,略显惊异地回视,两双眼眸略一接触,冷双成就醒悟原因出在哪里。她回过头,果然看到秋叶依剑一直冷冷地盯住自己这方。

秋叶依剑见冷双成一直望着人群发呆,心里冷哼一声,快要把他的侧脸盯出个洞来,那人才有所察觉,回神目视。他再次看了冷双成一眼,缓缓移动眼眸,看向了人堆,并且在心里发誓:如果他还这么心不在焉,晚上回去再好好调教下。

可能是在秋叶依剑强烈冰冷的眼神下,冷双成会意过来,顺着他的眼光,找到了他提示自己的那个人:一名朱红袍褂的官员,背对自己,面目朝着主台,凝神不动。

秋叶依剑又盯住了冷双成的面目,目光凛冽移动,这次却是看着她面前的走道。她马上会意过来,自人群中走出,稳步前行,来到贵客席侧,沉稳站定。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斜走一步,拦住了冷双成去路。她抬头一看,居然是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仔细打量着他。

那人身着黑面红衬的飞虎官服,方方正正的脸,打量了她衣饰一眼,然后拱手说道:“原来是世子家卫,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冷双成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衣襟,上面绣着闪闪发红的小小叶子,滚成一条深色的边纹,不由得嘴角一撇:“大人如何称呼?世子嘱咐在下和大人交换位置。”

“敝人是御林军统领魏无衣,公子这边请。”

两人互相施礼分开站定。冷双成待魏无衣走后,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隐身于禁卫军列队之前。刚才来的是魏翀之子魏无衣,她已经认出他了。魏无衣对她说话时,她眼前总晃动着魏将军的影子,两人容貌相似而且语气口吻如出一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果真是将门虎子,寄托着父亲的殷殷苦心。

——“你放心,若不战死,我们必然再见”,将军的话犹如回荡耳边,可谁能预料到明天?

冷双成正在苦涩回味时,察觉面上又降临了那道森森目光,忙打起精神,注视着场地的变化。

歌舞震天的喧闹声响起,空地上的彩台上升起了五色缤纷的彩球。

随着鼓乐声的敲打,彩球越升越高,升至最后,“哄”的一声四散炸开,金纸弥漫,香气浓郁,垂下几条红缎,上书“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云云。

依次上场了几个节目,冷双成心思不在玩乐上面,只转动目光时打量了几眼,发现上台的均是风流俊俏的王侯公子,虽多有胭脂气味,但面临西夏使者诘问时倒也镇定,侃侃而谈。眼睛转来转去,耳中传来的诗词内容让她渐渐明朗,原来今日庆典当今圣上依循“诗、书、礼、乐、射”的内容与外使同乐。她心里一紧,估计乐的内容和楚轩有关,不知道软软是否会上场。

扬州楚轩公子出身世家,是宫中第一乐师高徒,他显然是为了庆典为来,这些都是冷双成知道的内容,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别人刺杀软软来牵制楚轩。

彩台上静寂了下来,众人不明就里,纷纷屏息注视其上。静寂之间,高台上转轴缓缓升起,一站一坐两道白色人影。

两人均是羽衫雪衣面目秀美,或临风玉立或端庄敛容,在清风徐来的晨间,竟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仙子,刹那美丽不可方物。

冷双成不禁微微启口,注视着高台上的楚轩侧影,光线流转间,只觉又回到了天啸的身边,他也是这般温和典雅地笑着。

秋叶依剑冷冷扫视全场,视野所接触之地无不悚然低头,或者是娇羞一眼,无限风情地垂下眉目,除了银光和冷双成。——前者站立门侧,凝神注视场地变化。后者心思恍惚,呆若木鸡。

他心里又是冷哼一声,顺着冷双成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上的人影。

5.摇晃(上)

楚轩双唇轻抿一支莹白玉笛,微启内力,一股祥和浓烈的笛声飘荡在禁城上空。寻常人如果想用单笛奏出浑厚的雅乐,首先在乐器上就有限制,可是四公子之一的楚轩,却做到了这点。冷双成并不了解乐府,但凭直觉耳中萦绕的哪是一种笛声,简直就是人间仙乐。“楚轩的笛子居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轩的演奏更有美妙之处,就是吹奏的间隙,软软的瑶琴素挑,虽不是琴瑟相和,但闻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乐声渐渐沉寂之时,楚轩独抚玉笛,笛声突变,低沉哀婉,似是悲伤的广寒仙子,夜夜诉说眷恋悔恨的哀愁。

冷双成看向唐小手,她双眸含泪面若淡柳,乐声渐止之时,微微垂首,双肩轻轻抖动。

“呜”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众人如痴如醉,久久静默不能言语。冷双成心底一片清澄宁静,仿似再见覆城之夜的那轮梁月,面上如罩一层柔亮。她望向秋叶警示的那名官员,透过前列宾客痴迷的脸庞,意外地拦截到了一道甜蜜热烈的眼光。

楚楚双瞳柔情似水,松软的樱唇在清香中一张一合,娇艳欲滴。冷双成辨认唇形,发觉反复如此一句:少主哥哥。她不动声色地撇了下嘴角,微一转动目光,惊觉场上有几处异样。

——有四人同时捧起了茶盏,浅啜一口含于口中,面部蓄势待发。

——众位宾客身形呆滞如坠迷雾,在楚轩第二曲轻缓柔和的音乐奏响后,仍是没有改变!

刹那间冷双成心里滚过一丝不好的预兆,感觉到不是庆典这么简单,她侧首望向秋叶依剑。秋叶依剑立于銮驾之旁,俊面含威,朝前移动一步,在四人之中突出了身形。他这一动,冷双成马上明白,凝神对视方才那人。

与此同时,台下四人身形变动。

茶水束成一缕飞向了台脚,顷刻之间,花台底部冒出丝丝“兹兹”响的浓烟,摇晃着如同魁梧的巨人,眼看就要砸向后方的主台。只一瞬间,秋叶依剑右手拍向銮车,左手掌风切向了西夏使者座下的锦位,一推一拉,将主台上最重要的两人送出了彩台缓缓倒下的阴影。他似散落的烟火拔地而起,又衣襟翩飞地飘落于彩台前方,姿势优雅。

秋叶依剑目视银光,同时于纷乱中冷冷喝道:“魏统领保护主上和使者,其余一干人等都不得动作!”声音冷冽响彻云霄,功力稍强的侍卫及场上众人在这一声断喝下转为清醒。

银光一挥手,轰然声响关闭了紫宸殿门,跃向主台的魏无衣早已护送重要人物离去,留下了三面环伺的禁卫军。

秋叶依剑临风而立,双目沉聚于方才冷双成紧盯之人,那人身子略为一迟疑,晃动右手将茶盏掷向秋叶依剑,人却发狂般朝身后翻去。其余三人如敏捷的兔子从三个方向奔离。

冷双成却不得不动,因为有一人已经冲向了锦台,摇摇欲坠的花台上还有两道人影,就是不能走动的软软和护住她的楚轩。她爆发右掌拍向那人的背后,双袖微张,八步赶蝉跃向高台。眼见一道晶亮的茶水即将全然洒向软软身躯,她微一运力发觉内力不济,不容细想居然合身就扑了上去。

“嘶嘶”两声,冷双成后背上冒出缕缕黑烟,衣服顷刻腐蚀溃烂,露出了几个形如龙眼般的窟窿,汩汩地冒着血水。楚轩为软软格开了那名刺客的一掌,银笛横削,三两招就将刺客击毙掌下。

秋叶依剑听闻声响,转眸回视一眼后,双目紧锁住那道急欲奔逃的身影,右手却是凌空虚抓,将纷纷坠落的台柱吸住了一根,看也不看运腕一挥,生生洞穿了那名官员的胸膛。然后运指一弹,两道细缕的风声过后,分左右两方逃离的余下两人顿时软身委地。

这下,场地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面色凛然地望着那道黑色人影。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高台上,都不禁纷纷掩嘴惊呼。

冷双成眼角掠到秋叶依剑细小的一个动作——他右手虚抓时,运劲将摇晃的彩台拉扯向了自己这方,身子却不躲避,仍是站在前场一动未动。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冷双成搂住了软软,如杨柳轻风飘飘落下。

软软双目紧闭双臂缠绕在冷双成项上,在入耳的呼呼风声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有别于哥哥的俊秀的脸。那个少年身上有点淡淡的熏香,干净清爽的味道,而且他还柔情似水地盯住自己,朝自己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软软如坠梦境,温柔缠绵得如同儿时抚摸过的青草,她盯着冷双成的脸羞涩一笑:“公子救我两次了。”

冷双成忍着疼痛,面目上渗落大滴大滴汗珠,持续微笑不能言语。楚轩发觉冷双成异样,连忙接过软软,对视冷双成,目露感激。

摇摇晃晃的彩台轰然倒地,冷双成瞥到那道依然如故的身影,大惊而呼:“公子……”

秋叶依剑闻声而动,他双臂一展跃向了人群,笔直地飞向紫宸门最后一列,众人无法躲避如波逐浪,纷纷随风扑倒。

唐小手大为吃惊,旋转身躯亟待逃走,只出一招便被来人捏住了喉咙,呼吸凝滞动弹不得。

秋叶依剑冷冰冰地盯住唐小手眼眸,吐出两字:“解药。”

唐小手脸色苍白,紧闭双唇转眼看向旁处。

秋叶依剑将唐小手领口抓起,轻飘飘地返落废弃彩台上,目视一名禁军:“搜身。”说着将唐小手扔向了那人。

唐小手身躯急速抖动,偏偏手脚被点了穴道又不能动弹,只能嘶声吼道:“你……”

秋叶依剑转过目光,抿着两片薄薄的嘴唇,冷酷地看着她。

那名侍卫嘶的一声撕开了唐小手的外衣,手抓住了她的襟口,即将要撕下第二件。

“住手。”开口的是楚轩,秋叶依剑眼角扫到冷双成面色一动,似是松了口气,眼眸不由一沉。

楚轩将软软安放至一处座位后,转过身面朝秋叶依剑长身一揖,口中温和说道:“世子,如此睽睽众目搜查这名少年私身,于世子身份不符。”

秋叶依剑并不理会,目光却是一动未动地盯住唐小手,右手微扬,一掌切向了身侧高台,嗡嗡地回响。

簌簌几下,方才牢固不可催的台柱即刻化为齑粉。众人惊呆间,只闻一道冷森森的语声响起:“我秋叶依剑的人,何人敢动!”

所有人注视台上,神色不解面面相觑。银光担忧地看着冷双成,发觉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听闻此声后身子微微颤抖。

如果说刚才那句语声没人能听懂,那么场地里的银光和唐小手一定听明白了。银光以为公子对待初一和冷琦一般,是护犊心切;而唐小手凭借女人的直觉,知道这个黑衣少年在秋叶依剑心目中地位绝不平常。

唐小手心底如海般翻滚时,又听到了秋叶依剑阴恻恻的语声:“唐小手,我数三声,再不动手,我担保让你活着进曹门街。”

众人面色俱变,因为京城人都知道曹门街乃宫外柳街暗娼丰盛之地,大多王公贵族喜爱狎玩曹门少年少女,秋叶依剑说活着送人进去,那便是要此人生受摧残折磨,而且无人敢质疑此话的真假。

冷双成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栽倒于地。

秋叶依剑看也不看一眼,口中冷冷数道:“一。”

银光不禁走上前,急欲扶起冷双成身子,看到公子冰雪寒冷的眼光,只得惊呆不动。

“二。”

楚轩微微叹了口气,似是面对权高位尊的秋叶依剑,也只能无语。

“三。”

话音一落,秋叶依剑阴鸷双目落向了唐小手双掌,唐小手眼中含泪大声嘶吼:“杀了我也没有解药!”

秋叶依剑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直视她的双眼,森然开口:“唐七,如果我将你剥光,你说唐经天丢不丢得了这个丑?”

直至此时,唐小手身子仿若遭受重创,簇簇抖动不停:“你这恶魔,为什么我会……”眼看身旁侍卫在秋叶依剑示意下又待动手,才哭着喊出:“在我帽子里……”

秋叶依剑凌空一抓,唐小手窄窄黑帽被吸附下来,露出了一头如云般秀发。

就在秋叶依剑走向倒地的人影时,场下所有人惊呼,楚楚和软软睁大双眸,面色上转过深深的震撼与了然:唐小手原来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毒王唐经天唯一嫡传女儿唐七!秋叶依剑居然为了一名府卫大动干戈,传闻辟邪少主护短心切睚眦必报,果真不假!

秋叶依剑目视银光,吐出两字“清场”,然后走到冷双成身旁,提起他的腰身,衣襟飘飘转身离去,脚步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到达宣德门前,将他放置马车上,关上车门轻敲两下,车夫会意缓缓驰行。

秋叶依剑捏住冷双成下巴,将药丸碾碎灌入他口中,又掏出一颗珍珠如法炮制送他服下,面目冰冷一片。一番迟疑之后,又将他左手手腕翻转过来,细细查看,眼光掠过一阵阵飘忽不定的阴霾。

睡梦之中,冷双成只觉眼前漆黑无边,一点点光亮都要随沉入的夕阳幻灭,不禁心急火燎地在原野上奔赶,前面一直有道白色的影子轻微晃动,追逐着阳光越走越远。冷双成突然大喊一声“天啸”,冷汗淋漓地醒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晶莹深亮的黑眸。

一位白衣赛雪的女子静静地伫立于窗前,双瞳剪水,玉润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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