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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北冥有鱼 (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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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撞开一条细丝般的路径。他再也无暇他顾,根本来不及细想眼前看到的重重景象,带着寒风冷气,朝前飞奔。

扑到城门吊桥前,大股惊慌失措的百姓冲出来,哭天抢地,哀声不绝。他们衣衫单薄,拉妻挈子,嘴里融着浓浓风雪,暗哑地嘶吼。

冷双成泛着心酸,隐身一旁,穿越了第一道城门。

一片混乱的人群中,一名蓝袄少年默然自人流中穿过,极为显眼。守门将士觉得惊异,上前喝令:“来者何人?”

冷双成掏出魏翀腰牌,在将士面前晃动:“魏大人帐下,有要事禀告主帅。”

那名士兵仔细看了下腰牌,抬头打量着冷双成的脸:“魏大人一个时辰前为国捐躯,兄弟你怎么逃出来的……”

冷双成只觉头脑中一片轰鸣,目眩良久。片刻后又清醒过来,强行压制下心里的难受,咬牙低头朝第二道城门走去。

那名士兵还在身后追喊:“赵将军已经出城搦战,不在城中……”

冷双成也不答应,闪身挤入人群。如此穿过第二道城门,脚步紧促,迈向三关。

面前风雪更盛,冷双成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高塔之上凛凛立着一个人影,风雪漫天,白衣兀自在风中招展。冷双成快速掠了一眼,马上低头。这一眼已经足够让他看清——是秋叶依剑。

透着如此寒冷呼啸的风雪,冷双成却发觉秋叶依剑的面目不见模糊,反而在寒风中更加立体深邃。秋叶依剑似乎在俯瞰大地,如同一个主宰苍生的王者,瞳仁里冰晶之色流光溢彩。冷双成方才抬头目视时,不敢肯定秋叶依剑是否发觉自己,因为那目光遥远冷漠,穿透了混沌一片的苍穹。

冷双成心里疑惑,抑制不住抬头再看了一眼。

一双凌利冷漠的目光穿空落下,撞入冷双成微愣的眼里。那目光没有霸道杀气,只是冷漠,千年不化的冷漠。

冷双成心里挂念着吴三手,却不闪躲,抬起眼睑,面无表情地冷冷一瞥,闪身挤进第三道城门,混入更多的难民中,如鱼游大海,遁身无形。

秋叶依剑纹丝不动地立于高塔之上,嘴角掠开了一个冷冷的弧度。

——覆城之夕,所有人都争先恐后朝出逃生,唯独这个人,却低头向古城疾行。

似乎这个初一的降临,就是一切充满着诡异。令人极度惊异的是,一向闲云野鹤的诸葛东阁曾经找过秋叶依剑,第一次开口,向自家公子求情。

远在武州行辕时,诸葛东阁突然求见公子,沉吟半晌,才斟酌着说道:“少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是关于青衣营初一。”

秋叶依剑冷漠地看着青衣儒雅的诸葛东阁,并不言语。

诸葛东阁抬眸观察少主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说:“恳请少主留有活口……初一身骨奇特,老夫想留下来研究……”

“理由。”

“正逢乱世,少主急需人才安邦定国,此人内敛沉稳,正是合适人选。再者,老夫一身医术无从排遣,初一若能传我衣钵,两相照应更是锦上添花。”

“先生高兴得太早了。”

“少主或许在为初一不按常理出棋而恼怒,但初一此刻还被少主牢牢控制在手里,少主还有何忧患?老夫斗胆提醒少主,先前竹老行事乖戾,但最终为少主所用,少主还不是能容忍收服?与其逼死初一,还不如网罗羽下,恳请少主再多做权衡。”

秋叶依剑冷漠地坐在太师椅中,面色沉寂,眸色冷冽。

——三猿峡战役,后经证实,的确是初一,他竟然混在魏翀军营中,引辽军入网,暗助马连城小胜此战役。

——初一到底想干什么?数次从我手上逃脱,偏偏不经意之间又从四周冒出来……

片刻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吴三手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下雪亮:原来是为了他。

诸葛东阁静静地看着自家公子面无表情的容颜,心里止不住地为初一担忧,他似乎已经知晓尽管自己出言恳求,素来冷漠的少主决不是轻易被三言两语打动的人,只能在他的冷漠中长身一揖,默然退下,转身离开了行辕。

……

眼前战场厮杀永无止境,风雪声、嘶喊声、哭叫声一阵一阵混在一起响彻天空。

秋叶依剑极目远视,估量着时机差不多成熟,缓缓地拔出手中长剑,剑身一划,挟着大片雪花,风起云涌一般朝前掠去。

众多黑沉沉的暗景中,一抹鲜亮的雪白胜过万千飘扬的白色,长身似惊鸿掠起,手中聚集着火红耀眼的光华,如一轮喷薄而发的红日,粼粼坠入大地。

——红光照射之处,所向披靡。

冷双成低着头闪身拐入小巷,沿着城墙根平步而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墙角交接处,极力辨认地形。每找到一分熟悉面目,心中便下沉一分。

冷双成伸出手,抚摩着墙石,抬头望了望确认方向,朝前疾步走去。

一条柔若无骨的火红菱鞭悄无声息地劈向他的后脑。

冷双成听闻风声,纵身一跃,轻轻落于三丈开外站定,回转身子,就看到了一道鲜红斗篷的身影。

“大小姐。”冷双成右手倒转月光,负于臂后,躬身一礼。

程香阴沉着面目,自一方民宅后走出。

“你可知道你该死?”程香盯着冷双成的眼睛,冷冷地说。

“初一不知。”冷双成初见程香,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惊喜,当下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过此地见到大小姐,初一心里实在是欣喜。”

“哦?如果你知道我要杀你,你还高兴得起来?”

冷双成直视程香,面目不见一丝松动,平稳说道:“大小姐如果要杀初一出气,初一绝不还手,不过在这之前,恳请大小姐怜悯……”

“怜悯谁?”

“此城百姓。”

“为什么?”

“因为古城快要倾覆。”

“呵呵哈哈……这真是天大笑话,岿立五百年的古城如何倾覆?即使倾覆……”她的笑声如银铃悦耳,重重一顿,语含讥诮地说,“又与我何干?”

冷双成听后突然扭头就走。

程香面目一片冰冷,她一挽手腕,鞭子俏如飞练直袭冷双成背后。“说走就走,哪能这么容易!”

冷双成并不回头,闪身躲过鞭影,仍是前行。

“站住!”

冷双成并未停下脚步。

“再走就不要后悔!”

冷双成稳稳前行,风雪中传来他淡漠的语声:“此城的确危在旦夕,大小姐还是快离开吧。”

眼看着冷双成坚定的背影越走越远,程香的面目在飘扬雪花中有些阴晴不定,她紧紧地一抿红唇,皱着柳眉,“呼”的一声朝前跃去。

处于前方的冷双成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放慢了脚步。

“初一此言不假?”她仔细地盯住冷双成面目,有些迟疑地问,“赵应承与那辟邪少主在前方浴血苦战,不就是为了保存这座古城?”

“假象。”

“假象?”

“敢问大小姐,两位公子所出主力多少?”

“雪影、赵应承嫡亲卫队和辟邪少年。”

“人数多少?”

“仅仅只够拼杀五股之一敌人。”

“越是拼死一战,越是蒙混辽军。”冷双成目视程香,肯定地说。

程香低下头微微沉吟,似是片刻得以清醒,又抬头急速地说:“他们打算用尽最后一点残余的力量?让辽人相信此城再无兵力阻拦?“

“是。”冷双成平静地说。

程香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程香又开口道:“还真是像极了这两人的冷酷作风……放着这么多性命去做一场戏,不过就是为了让敌人放心进入城中……”

冷双成突然又躬身一礼:“大小姐是深明大义之人,恳请此刻着手救援百姓,能带走一个就算一个。”

“我刚才在外城巡视,发觉百姓自城中涌出,四散逃命……”

“这正是初一担忧的地方。”

“为什么?”

“两位公子布局精密,这一城百姓也在他们计划之中。他们放民出城,从各个方面想让辽军主帅深信,此城危如累卵顷刻不保。百姓一逃,表明城中绝无任何支援防御;百姓不逃,攻破之后辽军也势必屠城。”

冷双成说到此处,脸上才显现出极为担忧的神色:“辽军最后是弩车压阵,初一揣测赵军覆没之后,定是箭如蝗发杀戮百姓……”

“此城北门面临梁月山,大小姐可否吩咐手下带领百姓,翻越此山转入习贡逃生?”

“慢着!”程香一抬手,冷冷喝道,“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力!”

冷双成默然一会儿,然后恭恭敬敬伏身跪拜:“草民初一跪见长平公主。”

程香不动,丝毫不避接受了冷双成伏礼。她娇俏俏地立于雪地之中,一身火红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

“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哪!”程香眼波流转,娇笑着说:“居然敢拿全城百姓性命来压我。”

“不敢。”冷双成伏身雪地,平稳回答。

“不敢?如果不敢,你会拿话来套我?如果没胆,你会孤身进入此城?”

冷双成伏首无语。

“既然这般胆量,为何不见你亲自带民逃生?”程香冷冷一笑,语声上扬。

“实不相瞒,原本是探明路后的确有指引百姓出城之心,现在见到大小姐,更觉上天待古城不薄……”

“你少来拍我马屁,你起来,我还有账要和你算。”

冷双成极快地站起身,平静地看着程香:“大小姐还在为赌坊一事生气?”

“不是这桩。”程香一展红唇,在冷风陡峭中温柔一笑,“是为了孤独凯旋。”

冷双成微微一怔。

片刻之间,程香面目变冷:“你可知道孤独凯旋为了你,居然要和我悔婚?”

31.入洞

这句话真是如同旱地里突起一声惊天炸雷,将冷双成轰得目瞪口呆。他的身子在寒风中仍是笔直伫立,脸上的惊讶之色怎么也抑制不了。

程香细细地看着冷双成面目,突然讥讽一笑:“往日年年一到除夕,孤独凯旋就躲得不见人影,今年赌坊风波后,辟邪少主刚放出风声,他就马上出现我面前,可笑的是,我还以为他巴巴地为我赶来,心里感动不已。没想到来了之后居然是提出要求,解除这门御赐的婚约……更可笑的是,无论我软硬兼磨他死不松口是何原因,只是一路赶到古井台……”

冷双成立于雪中,默默地看着程香冷冷的笑容,却不言语。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秋叶依剑逼迫他配置药丸控制吴三手,他抵死不从,宁愿忍受钉骨之针的疼痛也不动手,我才知道是为了你,因为只有你接近过吴三手,只有吴三手知道你在哪里!”

“初一,你如果是我,你要我怎么办呢?”程香泠泠地抖了个鞭花,长鞭一卷,打碎了莹白如玉的雪花,凌乱地在空中飞舞。“你是男人哪,孤独凯旋竟然为了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冷双成盯住雪地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初一临死之前,恳请大小姐告诉我吴三手的事情。”

“好,你想知道什么?”

“吴三手此刻在哪里?”

“被辟邪少主驱逐进了地道。”

“果真如此……”冷双成喃喃道,面色恍惚。

“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程香皱起眉头,冷冷地说。

“没有,只是初一好奇,大小姐难道要亲自在孤独公子面前杀了我吗?”冷双成突然紧盯程香身后,微微一笑。

程香看着冷双成的面容,脸上又浮现起那种惊疑不定的神色:“你少唬弄我……”

“动手吧。”冷双成语声稍稍上扬,卷起月光送入腰间,静静站在雪中。

程香咬了咬牙,终究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身后一片凄清,风声呼啸,雪花流转,没有一丝人影。

她心里微微一沉,极快地回旋面目,却只看到一个远远掠走的身影,不由得纵声长呼,恶狠狠地骂道:“初一,你个杀千刀的……”

程香恨恨地站在雪地里许久,才不甘心地朝来路走去。走到街道时,街上百姓挤挤嚷嚷,塞满了道路。她心里猛然惊醒,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一处府邸扑去。

穿越庭院,推开槅门,就来到温暖如春的内室。

程香径直朝床阁走去。

床上之人脸色苍白,身形削瘦,正躺在床帏间闭目休息。

程香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另一床锦被铺在他被褥上,伏下身去……

孤独凯旋睁开幽如黑潭的眼睛。

程香讷讷一笑:“别误会,我是想给你多加条被子……”

“仗打完了吗?” 孤独凯旋突然淡淡地说,仿佛知道外间的一切。

“没有,不过我们要赶快走,这城要塌了……”

孤独凯旋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程香的手腕,他紧紧盯住程香的眼睛,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

程香甩开手,冷冷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磨蹭,不仅救不了我们自己,还耽误我救援城外百姓。”

孤独凯旋长吸一口气,右手支撑在床侧,挣扎着起身,却不再看程香一眼。

程香冲过去,牢牢按住孤独凯旋的身子,口中发狠嚷道:“我告诉你还不行?我告诉你还不行?是我遇见了一个人……”程香背转身子,不让孤独凯旋看见她双目中的莹莹泪光,“他告诉我这个城顷刻即没,他向我打听了吴三手,他就是你心心挂念的初一……”

“呼”的一声,程香面前掠过一道光影,几个起落,转眼消失在雪空。

程香的姿势保持不动片刻,尔后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看了下内室,低低地自言自语:“还好,记得带上了御寒的衣物……”

冷双成在白雪覆盖的屋檐上起起落落,辨认地形。在看到一处高巍的房屋之后,面露喜色,发力朝前跃去。

落于州府后院,冷双成沿着回廊奔走,目光触及到一方高台砌就的井沿,停了下来。

他稳稳地踏步上前,低头查看。

井沿上白雪皑皑,内壁铺满了青苔,青光泛着白影,粼粼一片。

冷双成出掌震碎井台上的积雪,又伸出手刮了下井壁,触手滑腻顺溜,不由得眸色一沉。他提气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井中。

身子急速地下降,两耳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衣襟下摆飞扬起来,遮住了冷双成的眼睛。他双手轻拍,掌风切向井壁,一路摩擦着划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到达井底,冷双成身子跌落在厚厚积雪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坑形。他抬头看了下井壁,发觉刚才的掌风根本就无法撼动岩石,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记,而自己正上方的井口,小得只剩下一丁点光亮……

冷双成收回目光,晃动火折子,顿时洞穴里亮起了少许光明。他抬头看向洞壁,发觉有几支火把插在上面,轻轻取了下来,点燃了一个。再又细心地照了下左右两旁石壁,看到火把果真少了一支——看来是有人比他先来过了,而且那人很有可能是吴三手。

冷双成执起火把,静静地朝黑暗走去。

大约走了半柱香,冷双成拐入左侧的岔路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面前出现三条通道,仍是不见吴三手身影。他掏出那片小木埙(杨晚那夜遗留下来的小玩意),放入口中,呜呜地吹奏了起来。

声音低沉哀伤,朝着各个洞穴里游走,在这寂静黑暗的地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双成垂下眼眸,倾入了内力,尽其所能吹奏了一首唐朝民间流行的小调《问路》。这首民歌讲述的就是和贾岛《寻隐者不遇》差不多的内容,只不过被老百姓润色修改,改成了一个年青后生向一位姑娘问路,那姑娘避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身后深山的故事。

冷双成默默地吹了几遍,心里一直祈求吴三手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毕竟吴三手是落拓的书生,饱读圣贤诗书之人啊!

在冷双成吹完第四遍后,终于听到了一丝小小的呼声:“阿成,你真是……”

冷双成心中一喜,发力朝来音处跃去,手上的火把猛得被拉成一道光影,忽明忽暗。“吴有,你还好吗?”

吴三手默默地自暗处走出,紧紧盯住冷双成的面目,冷冷地说:“你真是愚蠢。”

冷双成并不理会,只是围着吴三手身子走了一圈,口中着急地问道:“辟邪少主是否折磨过你?”

“似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还不屑于动手。”吴三手冷哼一声,面色仍不见好转。

“手伸出来。”冷双成突然说道。

吴三手不明就里,还是伸出手。冷双成稳稳地扣住吴三手脉络,默默地移动三指搭于主脉之上。过了一会儿,才低沉说道:“辟邪少主拍了一根针在你气穴中,需要每日子时、辰时各运功一次,引住针脚,不至于游走进内脏,看来这几日你还是吃了不少苦……”

吴三手又冷哼一声:“你这一来,我白吃了这趟苦。”

冷双成微微一笑,仍是不理会吴三手的怒气,接着说道:“他这手法极为奇特,寻常人决计不会摸清他运功的套路,不过还好,我能为你逼出银针。”

吴三手双手垂于袖中,看着火把,默不作声。冷双成将火把也插在壁洞里,朝着他耐心地微笑,这微笑发自真诚,是久经磨难后重见亲人的那种喜悦。

过了许久,吴三手才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在一起也好。”

冷双成席地而坐,抬头看着吴三手:“坐下来。”

吴三手依顺地坐于冷双成面前,又听到那道平静的语声传来:“放松身体,肯定有些疼痛,不可运气抵触……”

“嗯。”吴三手低低了应了一声。

冷双成将手掌抵于吴三手后背,开始运功。不大一会,吴三手身子微微抖动,冷双成面目上冷汗淋淋,两人头顶都聚集着淡淡萦绕的白雾。就在吴三手的左臂簇簇颤抖时,冷双成突然双手生风,运气于早已准备好的银针,稳稳地朝曲池、阳溪各扎一针。

吴三手只觉得左臂外侧似有蚂蚁啃噬,奇痒难耐,还未等至右手去抓挠,只听得身后又低低传来句:“别动。”紧接着,有只手掌在自己左肩上一拍,一缕银光破空而起,穿透指尖飞向黑暗。

吴三手大奇,跃起身子活动手掌,发觉轻松自如,不由得咧嘴一笑:“阿成真是无所不能……”再回头看到冷双成苍白的脸,喘息的身子,语声生生顿住。他冲过去,扶起冷双成的身体,嘴里还一直急切询问:“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冷双成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只是搭了一只手在吴三手的左臂上:“并不是这样,我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很,刚才那木埙就被我吹得一塌糊涂……”

吴三手半晌无语,过了会才发出一丝丝声音:“还好……也不是不堪入耳……”

冷双成紧紧抓住吴三手的手臂,手指泛白,显然很用力。吴三手低头看了下他的手臂,忍着疼痛问道:“真的没事么?”

冷双成勉力弓着身子站好:“去将那枚银针拣来。”

吴三手依言走了前去,拾起长针递给了冷双成。“你的身子……”

冷双成举起银针,在火下辨认着针身。他脸上的汗珠滚滚而下,脸色苍白,仍是忍受着拉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未成型的笑容:“休息半刻即好。”他抬头看了下吴三手担忧的面容,想了想,说道:“辟邪少主要你来做什么?”

吴三手用双手极力搀扶冷双成,淡淡回道:“他什么都没说,就是把我丢了进来。我刚才到处走动,没发现出口,地面上布满了暗槽,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冷双成抓住吴三手的手一紧,吴三手不禁低呼一声。冷双成似乎有所察觉,苦笑一声:“对不起。”

“是阿成知道了什么吧?”吴三手一手拿了火把,一手馋着冷双成,缓缓地随他前行。

“那暗槽是以前官府私矿的运煤管道。”

“难怪这里看似有人住过……”

“吴有,你怎么知道往这边走?”

“凭感觉,乱走的。”

冷双成抓了下吴三手的手臂:“停下来,让我休息一下。”

吴三手有些着急地放低他的身子,蹲在他身边细细查看他的脸色。冷双成的脸庞上一直有汗渗出,只是他抿着唇,一直不让吴三手察觉。

冷双成盘曲双腿,双掌环抱,缓缓地吐纳调息。吴三手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地道内突然传来几声浓浓的咳嗽,像是穿堂而过的风,一直在弯弯曲曲的洞穴内环绕。

吴三手面色一变,正待起身,手臂已被冷双成抓住。“不要伤害他,是孤独公子。”

“哪个孤独公子?”

“江湖中还有几个孤独公子?”

“孤独凯旋?他来这里做什么?”吴三手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呆呆地问。

冷双成的目光投向无穷无尽的黑暗,微微摇了摇头。

静静的洞穴内,传来一步、两步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躁,不徐不缓。映着淡弱的火光,走出来一名欣长身影的公子。

这是吴三手第一次见到孤独凯旋,而且还是在如此诡异的场景里。

面前的少年公子说不出的贵气而孤独,可能是他在身着貂裘的身躯上,还套着一层厚厚锦衾的缘故。双眸在火光映照下幽深难辨,面色苍白,英俊的线条一直蜿蜒到他消瘦的下巴,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站在两人几步之遥,静静地看着,光线落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瘦长而沉默的剪影。

吴三手不禁回头看了看师傅和自己,一身的狼狈和污渍,而面前的贵气公子,长身玉立气质优雅,仿似一个是天上的谪仙,一个是地上的淤泥。

“孤独镇主?”三人默然看了片刻,还是吴三手率先打破了岑寂。

“正是。”孤独凯旋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持的臂上,淡淡说道。

冷双成想起了程香所说的话,心中一动,抓住吴三手手臂,借力站起:“孤独公子,能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脉象……”

“原来你也懂得医术,就不知道能不能医治我的疾病,救我一命?”孤独凯旋仍是站立于阴影中,语声冷淡。

吴三手的眼光里聚集着重重疑惑,看向冷双成。冷双成的目光依旧落在对面,右手却不动神色地轻扯了下吴三手的衣袖。

吴三手觉得这一切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他回过头看着孤独凯旋:“什么病,如此顽劣?”

“我遇到了一个少年,和她在一起时并不觉得如何快乐,狂妄地以为分别后也能习以为常。可是我离开她后,才发现自己得了一种很厉害的病——原来喜爱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原来习惯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我吃饭、休息、走路、说话空气里都浮现着她的影子,刮风、下雪、晴天、雨天一直在呆呆地想着同几个问题:她还好吗?可有吃饱穿暖?可有地方落脚停留?此刻是在风餐露宿还是在下榻休息?尤其在我听闻她去儒州后,身体愈发地疼痛,常常不能呼吸,如同此时……”

孤独凯旋一手紧抓住心口,沉闷地咳嗽,点点醒目的血丝渗落在胸前貂裘之上,片刻浸染成梅花朵朵。他一边抑制一边伸出一段白净的手腕,朝着冷双成那里直直走去,口气还是那么冷漠:“初一,你说我,还能活吗?”

32.纠结

烛火映照下,孤独凯旋的面目渐渐清晰明朗,他的瞳仁里掺着火热,看不到别人,紧紧盯住了初一波澜不兴的脸。那目光如此炽炙,似是干渴已久的人历经千辛万苦,才觅得一点点绿洲。

冷双成默默地看着他,无所回应。

“这就是你,初一,换做常人,即使不是满心惊讶也定流露激动之色,可你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苟延残喘举步维艰。我时常想,如其让我单调地病死,还不如来见你,快乐地痛死。”

孤独凯旋一步一步走到冷双成面前,低下头,凝视他的双眼。

一直没有声响的吴三手,很艰难地转回头,从迷雾般的震撼中清醒,吃惊地唤着:“阿成……”

冷双成面目沉寂,松开了吴三手的左臂,顺势抬起手指,掐住了孤独凯旋的脉络。

“原来你叫阿成……”孤独凯旋咳嗽着开口,“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配知道。我一直有种感觉,只要我离你近一分,你就会挣脱得更远。没有救下你之前,你对我说话尽管谦逊,但还平静。现在见到你,你居然自称‘在下’,初一,你是一定要隔出些距离吗?”

说到最后,孤独凯旋低下头放在冷双成肩膀上,抑制不了一叠声地咳嗽。冷双成轻轻地替他顺着后背,穿过他的发丝,默默地看着吴三手。

吴三手一脸震惊地站在火把底,半晌无言。过了小会儿,他突然又见到了冷双成脸上的那种笑容,似是悬崖峭壁上的迎春花,无语而凄凉。

“公子,在下尚不能自救,又如何救你呢?”

说完这句,冷双成突然一拂孤独凯旋的穴道,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子,转过头对吴三手说:“帮我扶住他,我替他取针。”

“阿成,你刚才的伤……”吴三手迟疑地看着冷双成。

“不碍事,这位公子是我两的救命恩人,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还别磨蹭了,地下城并不安全!”

吴三手伸出手接过孤独凯旋,将他伏在自己身前站定,口中仍然说道:“孤独公子怎么又成了我的恩人了……”

“等会我再告诉你。”冷双成出手为孤独凯旋开始疗伤,吴三手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过了半盏茶时间,冷双成为孤独凯旋逼出了银针,还来不及对吴三手说出什么,身子一歪,倾斜着倒地。

吴三手大惊,平放好孤独凯旋,近身去查看冷双成面容。

冷双成淡淡地呼吸,双眼开开合合,脸上汗珠暴发如瀑。吴三手将他扶起身子,靠着洞壁坐好,一边用衣袖替他擦拭脸颊。

过了许久,冷双成呼吸平稳,慢慢地挪动身子,开始打坐调息。

一时之间,洞穴内又恢复了先前的静寂无声。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冷双成睁开眼,对着吴三手淡淡说道。

吴三手落在冷双成面目上的眼光来不及收回,倒也不扭捏,爽朗一笑:“阿成就是深知我心。”

“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施针时需使用师傅教我的心法和手法,牵动宿疾,疼痛片刻便没事。”

吴三手惊呆不语,心中一时感慨难平。过了会,又问道:“这位孤独公子……”他默默地遣词造句了一番,“是你的旧交?”

“不是,这个说来又话长了……”冷双成开了个头,简短地对吴三手说了自己自离开辟邪山庄以来,所发生的几件大事,包括孤独凯旋为了不毒害吴三手,宁愿抱着羸弱的身子,生生受了那枚银针,但是绝口不提聂无忧的秘密。

“孤独公子体质虚寒,需要在温暖之处静养才能缓解痛楚,多日劳累,他气血攻心虚火上升,脉象不稳。现又被人拍进长针折磨躯体,估计又是着急赶来会和我,所以孤独公子的处境,目前最危险艰难。”

吴三手看着冷双成,欲言又止。

“如你所见,我是名女子。”冷双成看着吴三手,平静地说出了他心底的疑惑。

想是刚才众多的震惊纷至杳来,让人应接不暇,此时的吴三手倒也显得镇定,他的目光移至孤独凯旋身上,淡淡地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冷双成沉默地站起身,取下火把映亮了洞中四壁:“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会想出各种方法医治孤独公子的宿疾,但是公子的心病,我无药可医也无能为力。”

“阿成,你当真是……”吴三手看向冷双成,后半截话语又吞没于腹中。

淡淡的火光下,冷双成的侧脸藏于阴影中,随着轻轻跳跃的火苗,明灭可见她忽明忽暗的容颜,似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寂冷凄清。默然站立许久,才听到她有些木讷地说:

“孤独公子的悲凉我感同身受,公子的厚爱我承担不起,因为我时刻也是这般活着。”

“我一直怀念着一个人,像月亮那般慈悲温和之人。这个人一直在我的心中,满如盈月夜夜不息。尽管他已故去,但我从未感觉他的离开,因为他,时刻陪伴在我的身边,一颦一笑散落于尘,融入了我的呼吸,一浅一近直达心底。”

吴三手听着这无任何情绪起伏的语声,尝到了喉间翻起的酸涩。他想起了初一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渐渐有些明了面前之人。

她将痛苦抑制在最深处,啃噬得尸骨无存时,才能化成那一阵阵平波无疾的风,从纠肠百结的魂灵中穿出,在空旷沧桑的大地上发出营营哼鸣。

“不该来,终究让你为难了……”

静寂的山洞内,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吴三手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孤独凯旋已静静站起,靠着洞壁默默看着冷双成的背影。

“我的本意不欲如此,只是控制不了心里的疼痛,一听到你的消息就飞奔而来。你不必担忧,这是我自己的抉择,似那飞蛾扑火,贪恋的就是最后一丝欢想。”

吴三手嗫嚅着唇形,心里默然一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冷双成持着火把,背对两人凝视壁上,默然了许久。吴三手看不见她的表情,猜不透他心中现在何想。

“孤独公子,你还能走吗?”她平静地问了一声,仿若先前一切不曾发生,“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孤独凯旋轻咳几声,拉拢了双襟,淡淡地说:“你进来时便知晓一旦引爆琉璃火,整座山城瞬间即覆,还谈何逃生?”

“琉璃火?”吴三手哑然出声,“唐门镇宗秘宝琉璃火?”

“是。”冷双成举起火把,率先缓缓前行,“我本来一直好奇辟邪少主为何苦费气力每日为你驱针,现在看到洞中四壁,一切了然。”

吴三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后影,无法发出声音。

孤独凯旋取下吴三手放置的火把,沉默着走在最后。

“我刚才抚摸内壁,发觉滑腻不能钝手,显然有人早我们一步进入此地,涂满了油脂。这是一种滇藏密产黑油,混杂火药,遇热即熔,引火即爆,威力无比。辟邪少主想必将琉璃火早已拆封,涂抹壁上以待时机,而这个期限,就是今夜子时。”

“子时一到,针走内脏疼痛难忍。那枚银针上没有毒汁,但是淬有迷药,一入脏腑血液便催发幻象,使人癫狂。届时无需你的意愿,势必引你失手点燃整个隧道。”

冷双成回过头看向吴三手:“正如你所言,此处没有出口。火药一发,古城山脉顷刻不复存在。”

“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吴三手冷汗涟涟,喃喃自语。

孤独凯旋走上前,掠过吴三手,淡淡的语声传在后面:“他这么做是一箭双雕——既完成他统一大业的心愿,又利用你引诱初一前来,何乐而不为?”

吴三手听后怔怔地站在那里。

冷双成想起在城门那道目光,证实了自己的推断:辟邪少主遇而不杀,除了彼时心系战场大局为重,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估量出自己的去向,所以有恃无恐。

“吴有,我对你说过,我就是那枚棋子,没了你我还是会来。”冷双成看着吴三手,知道他此时一定心里难受,所以面容沉静地安慰着他。

孤独凯旋回转面目,看着伫立的两人,微微一笑:“初一,你对旁人如此仁慈,唯独对我,如此残忍。”

笑容和着火光一起跳跃,遥远而孤寂。

冷双成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公子,别再绕回来了。”忍了片刻,还是浅浅掀动嘴皮,不动感情地说:“他和旁人,绝对不同。”

孤独凯旋淡淡地回过头:“自是不同。外界传闻巧手吴有双手如簧,过目不忘,既负盛名,定是不同。”

冷双成和吴三手惊闻后,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吴三手见到了孤独凯旋和冷双成的纠缠,心底惊异许久,对眼前的孤独镇主——名震天下,万户首选的少年——多了一些清晰的认识,不再如同雾中观花,因为他是真实的,是有血有肉的。而阿成从头至尾一味的维护,让他感慨不已,尤其是初见自己所流露出来的惊喜,那种自然的抛去了平素木讷的笑容,令他终生铭记。

冷双成觉得惊异,是因为她揣测不了孤独凯旋言下之意,有一种人,可能自己终生都是高山仰止无法看明。

冷双成轻轻拉了下吴三手衣袖,吴三手虽然有些不明了,还是打起精神赶了上去。

走了一阵,吴三手首先打破沉寂:“这条路我们走过。”

冷双成抬头目视前方,显然对吴三手的记忆很依赖:“没错,这里面如同虬枝盘错,像个迷宫。”

“吴先生,刚刚我们经过了几个路口?”孤独凯旋突然发问。

“十五。”

“先生果真过目不忘。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古井城格局?”

吴三手拢起手,淡淡地说:“公子不必试探我,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来。”

孤独凯旋的背影在前方仍是很淡漠模糊,他的语声一直平稳:“敢问先生几个问题。”

“请。”

冷双成心里隐隐有种直觉,今日这里有了孤独凯旋和吴三手,走出这个迷局,肯定大有希望,所以她选择静观其变。

“三年前,传闻先生匿身潜修,可有此事?”

“没有。”

孤独凯旋沉默。吴三手却爽快地接着说:“我自十岁开始赌博,为了逃避追债走遍大江南北,有幸浏览各地州郡风光。三年前辟邪少主设局擒住了我,以大量钱财引诱,让我为他详细描绘出燕云十六州图形,武州古井台自然也在画里。”

“先生是否还记得古城后山走向?”

“记得。”

“如若现在请先生带路,能否分辨出来?”

吴三手朗朗一笑:“不难。”一马当先,接过冷双成手中的火把,朝前走去。

冷双成默默地走上前,落后于孤独凯旋一步:“公子是否已经知道出去的路?”

孤独凯旋看着吴三手的背影,淡淡一笑:“不知道,一切得仰仗于吴先生。”

“公子……”

孤独凯旋不看冷双成,只是微微咳嗽直视前方:“初一似乎以前来过这里?”

“没有,听人谈论过。”

冷双成默默地想着悠然往事,耳畔又传来孤独凯旋嗓音:“这里的暗槽想必是为了传送矿物吧?”

“刚才公子细细打量了许久,势必已经推断出,洞中四壁黑沉沉一片,除了藏油,还沉淀有煤炭残渣。——这里的确是许久以前废弃不用的地下私采场。”

“如果还学初一刚才那样,依靠辨认黑色寻路的方法,我们走一生也难以出去。”

冷双成哂然一笑。

“初一可是看清了脚下?”

“嗯。”

“如此麻烦,只不过为了隐藏一个秘密。”

“愿闻其详。”

“既是官府以公谋私地下采摘,势必要掩人耳目。所以他们凿出许多岔路,引得来人乱七八糟绕圈子,但是地下所有的煤炭必须运送出去,而古城身后的两座大山就是最好疏通之处。依山而建,原来是这般好处!”

冷双成沉默地跟在孤独凯旋身后,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知道孤独凯旋的推断是正确的。

——方才她也觉察到了此点,只不过为了平息孤独凯旋莫名的怒气,她选择了装聋作哑。自洞口一路行来,她就发现洞穴排列极有规律,每过一个洞口分出与之相应的小洞穴,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反复。

“说话,初一。”孤独凯旋淡淡地开口,“只有听到你的声音,我才知道你还在我身边。”

话音刚落,前方的吴三手却回过头来,傲然一笑:“就是这里。”

冷双成走上前,拾起石块,运力朝石壁上敲去。石块应声而断,发出“硿硿”的声音,一直在静寂的穴道内回响。她不断地敲击,凝神细听,最后落在右侧一处地方,笃定地说:“外面是悬崖。”

33.突变

吴三手脸色微微一变:“你们打算从这里出去么?”

孤独凯旋淡淡一笑,仍然一副贵气矜持的年青公子模样:“进口只有一个,只能进来,出不去。”

“就是那方又长又高的井?”吴三手迟疑地问。

孤独凯旋似乎明白吴三手所想,拢了拢衣襟说道:“关键是有厚厚的青苔。”(孤独凯旋以为初一是问了程香才知道进口在哪里。)

三人均未再说话,仅仅静静地打量着前面拦住去路的石壁。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冷双成突然慢慢地说了句。

“初一还在担心什么?”

“似辟邪少主那般滴水不漏之人,不会只放了吴有一个暗桩在这里……”

“有道理。”

冷双成平静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她悄悄地蹙起了眉头。“所有任务少年均已赴死,还有谁,会被送来?”她折回几步站定,当前一人面对着来处的黑暗。

孤独凯旋将她这个细微动作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转身微微一笑:“吴先生。”

“公子请吩咐。”

“先生能否将这处山壁炸开一个窟窿?”

“这些火药相连,一点火星就引起燎原大火,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说必须仰仗于先生,希望先生用点方法隔开火药。”

吴三手看着孤独凯旋,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缥缈轻忽的微笑,当即也一蹙眉,沉吟着说:“我试试。”

吴三手目视石壁片刻,仿似心中有了论断,朗声说道:“将石壁掏出三尺见方的四方图形,周遭需入土一掌凿成沟渠,遮住风向,引火即可。”又转过头对着孤独凯旋说道:“公子身上可带有利器?”

孤独凯旋伸手入怀,掏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递给吴三手。

吴三手接过,就着火光细细打量,口里还啧啧称奇:“这匕首打造精湛,单看镶嵌的这颗宝石,碧绿通透晶莹无暇,就是无价之宝……”

“这是皇帝赐婚的信物,吴先生喜欢吗?”

孤独凯旋这句话却是对着冷双成背影说的,眼见那人纹丝不动,他的心里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知道我已订婚的事情……

吴三手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转身专注地在山壁上斧凿。不大一会,他就在洞壁上刻出一道浅浅的四方图形,手中握着匕首,吃力地刮下图形内的依附石土。

“我已经将油脂刮下一层,残余的火药不至于扩张开来,引起周遭的爆炸。”吴三手抬起袖子,擦拭着汗水,有些气喘吁吁。

“拿好。”孤独凯旋将火把递给吴三手,走到山壁前。他运气于掌,伸出右手,先是五指钉住洞壁,然后暗喝一声,开始徒手挖凿。

吴三手的眼神变得有些直了,他不禁呆呆地看着被孤独凯旋挖出的一拳大小的沟渠。

冷双成悚然回头,口中惊呼:“公子……”身子着急朝前扑去。

孤独凯旋背对两人,闻所未闻,只是碰到气息滞痛之处微微顿住喘息,手仍牢牢钉入石壁之中。在他听到冷双成的身形后,提气低喝一声:“初一,别把我当成是废人!”

冷双成身形一止,停住了脚步。

孤独凯旋的头轻轻靠在石壁上,喘息着说:“初一,你让我把这件事做完。”

冷双成默默地转过身,凝神对着黑暗。

鲜血薄如细缕,顺着孤独凯旋白皙劲爆的手腕蜿蜒而下。他仿似浑然不觉,运力只顾挖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淡淡地说:“可以点火了。”

他的右手垂于袖中,一直滴滴答答流着血,在静默的洞穴里格外分明。

吴三手抬眸注视面前之人,脸上涌起一层淡淡的担忧:因为孤独凯旋气息紊乱,只是勉力站直身躯而已。他走上前,示意帮助孤独凯旋包扎伤口,并未被拒绝。

“吴有,你和孤独公子避开点。”背对着的冷双成突然说道。

吴三手看向孤独凯旋,他咳嗽着点头,率先走向了黑暗。吴三手熄灭了火把,紧紧地跟随着他,走了开去。

冷双成辨认了两人的足迹声,走到山壁前,将手中火把碾小,取出一缕,稳稳地掷向石壁。就在同一瞬间,她的身子如脱缰的骏马,快速掠向身后。

“轰隆”一声巨响,洞穴仿似摇晃了两下,露出一个形如滴漏的窟窿。

远远地,传来孤独凯旋焦虑的语声:“初一,你怎么样?”

“无妨。”冷双成朗声回答,爬起身快步朝破碎的洞穴走去。她将手伸进窟窿里探了探,又收回来,“呼呼”两掌将残余的碎石震开。

顿时,一个四四方方的洞穴显现在冷双成眼前。外面冷冽的风卷起来,扑到冷双成脸颊之上,带着寒冷的气息,让她贪恋地闭上眼。

身后的孤独凯旋慢慢走上前,低低地咳嗽,紧紧地拉拢了衣襟。他走到冷双成身后,打量洞外的光景。

外面光线衰微,不知是黑夜还是拂晓,云雾缭绕,看不清四周景色。朝下望去,这方小小的洞穴仿似万丈高山上的鹰巢,孤独地攀附在石壁上,面临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不可测,是处绝壁。”孤独凯旋淡淡地说。

冷双成避开身子,走向山洞内:“外面还有野生藤蔓,可以捆绑。”她走了两步,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纵声疾呼:“吴有,可以出来了。”

孤独凯旋惊闻回首,看向冷双成。两人对视一眼,脸色俱是微变。

“刚才他在我的身后……”孤独凯旋迟疑说道。

冷双成面色一冷,闪身欲往石壁内疾扑。身形还未发动,只听得一人冷冷说道:“初一,你真是阴魂不散。”

语气冰凉直抵心间,带着无一丝回转的决然,让冷双成瞬间冰冷,动弹不得。她心里厚如波涛地大呼:“千万不要是秋叶依剑!”

应声走出两道模糊的身影。一个黑衣少年转过脸庞,俊美的脸,毒如蛇蝎的眼光。他一撇嘴角阴森一笑:“你死,还是他死?”

来人是影子冷琦,不过也不能让冷双成稍稍宽心——吴三手面如金纸,呼吸浅薄地被他提在手掌间,他的双脚微离地面几寸,似是被点了穴道。

“别杀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冷双成心下大骇,出声唤道。

冷琦身子微微一动,将吴三手抵在了胸前:“孤独公子,你的手最好不要动。”

落于最后的孤独凯旋微叹一声,垂下双肩。

冷琦的身子完全隐于吴三手之后,只听到他冷冷地说:“很简单,你即刻在我面前自裁,我便放了吴三手。”

“好。”冷双成极快地答道,“不过我死之前,要亲眼看到吴三手性命无虞。”

孤独凯旋闻声低喝:“初一,你的命是我的,不准轻言生死!”

“公子不必多言,初一心领。”

冷琦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冷双成,似是吐着毒信的黑蛇那般犀利,他的眼里散发着微微的红亮:“快快动手!”

“冷护卫,你知道一旦杀了吴三手,以你一人之力也无法生擒我,那么你的目的就落空了。你我二人能否采取折中之法,换下吴三手确保他的安全,而我可以随你任意处置?”冷双成凝视冷琦,平稳地开口。

“哦?什么方法?”

“孤独公子可以封住我全身穴道,带着我和你交换吴三手。”

“你以为我傻了吗?孤独镇主和吴三手非亲非故,凭什么受我的控制?只要他一动,我很难在一招内制住他,到时候你再出手,我还有什么胜算?”

冷琦眼里炙热的光越来越盛,大声说道。

冷双成看向冷琦眼里,微微一怔:“他好像有些疯乱,似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口中仍是不动声色地说:“那依冷护卫之意,如何妥当?”

冷琦一提吴三手的身子,他的双目紧闭,身躯软如棉絮。“我不怕死,我只要你死,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管!”

冷双成看着吴三手,心急如焚,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慌乱。冷琦看着她,仿似手中握有胜券,冷冷一笑:“怎么样?时间不多了。”

“冷护卫,你为何要杀初一?”正在冷双成极快地转动念头时,突然听到孤独凯旋淡淡的语声。

冷琦毒辣地盯住冷双成,并不言语。

“是因为妒忌吧?”孤独凯旋又续道。

冷琦的双目穿过冷双成,落在孤独凯旋脸上,他俊秀的面容无一丝波动,只是冷冷地笑着。

“冷护卫和银光公子幼时陪护辟邪少主一同长大,少主虽为公子,实为师傅。传闻辟邪少主轻视影子剑出身,自出行起便多携银光身畔,增长阅历。幼时起,冷护卫便落于银光公子下风。”

“此次武州之行,辟邪少主交由冷护卫督责,这可是天大的好时机,想必冷护卫等了极久意欲凭此扭转乾坤,可是冒出个胡乱章法的初一,让冷护卫的上位之机白白葬送。”

“初一三番两次从辟邪少主手中逃脱,甚至跳出了棋局掀起轩然大波,这让一向眼高于顶的辟邪少主也开始重视这枚无名小卒,显然,督责不力的冷护卫也难辞其咎。我看冷护卫不是不怕死,而是想生擒初一将功抵罪。”

孤独凯旋的声音不急不缓,淡淡地在山洞内流转。冷双成沉默地站着,双目凝视冷琦面目。冷琦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丝阴鸷,瞳仁中红光大盛。

“啧啧,如果我是辟邪少主,也势必轻贱你这浅薄之人——二十年的江湖,只增武艺不长大脑。外界传闻影子冷琦生母出自勾栏瓦肆,不知是否也有关联……”孤独凯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面上却带着深深惋惜之色,说至最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冷琦大吼一声,双掌生风,提着吴三手跳了出来。他一边疯狂地将吴三手当成武器掷向两人,一边嘴中大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出来阻挡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孤独凯旋宿疾缠身,方才又勉力支撑破壁,内息早已不济,在他成功地逼疯冷琦后,身子堪堪避过几招,再也无法躲避,“砰”的一声被人影扫到,直直倒地。

冷双成回头,看见孤独凯旋锦衾四散铺在地上,身子一动不动,心里越发焦急。

冷琦杂乱无章地出拳踢腿,手中却不松开吴三手。冷双成不敢出掌,怕是伤及吴三手,一时之间颇有投鼠忌器之忧。

两人一个攻一个躲,在狭小的山道内穿行奔走。混乱中,冷双成瞅准冷琦散乱身形露出一丝缝隙,弹出了手掌中藏留的石子。石子不偏不倚冲向了冷琦右掌,吴三手“噗通”一声落于地上。

冷双成心头大震,手极快地抚向腰间,抽出了月光。捏了个起手剑诀,就凛凛朝冷琦面目刺去,身形不再后退,牢牢守住路口,不让冷琦掠向身后的两人。

冷琦正处癫狂,根本不躲不避,只拼尽全力提掌乱击。冷双成始终记起面前少年的可怜之处,均是拜己所赐,手中的剑不免有些偏差,始终没有刺向他的要害。

虚拦了几招后,冷琦面目上受了一剑,大叫一声,突然回身跑去。冷双成惊呆片刻,长剑穿过他的左肋,他冲出剑身,带伤遁走。

冷双成扶起身后的吴三手,查看一眼,见无大优,又将他拖向孤独凯旋倾倒之处。

孤独凯旋的气息微薄,胸口淡淡起伏,双目紧闭。

两相权较之下,她开始着手救援吴三手。她将手掌抵在吴三手后背,源源送出内力,又一边轻声唤道:“吴有,吴有,快醒醒。”

过了片刻,吴三手幽幽醒来。

冷双成也不待他完全清醒,着急说道:“吴有,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冷琦跑向了洞内,心智失狂,恐怕迟早点火引爆洞穴。这个出口外有藤蔓,你将孤独公子缚在身上,沿着山壁爬行一段,看得到地形就松开手。”

吴三手在冷双成的摇晃中似是有些迷糊,但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已完全清醒:“阿成,你疯了么?我武功不高又是孤身寡人,跌落悬崖摔死不要紧,可不能连累孤独公子。”

冷双成凝视着吴三手,清澈的眼光一直在他脸庞上游走,细细打量后,微笑着说:“可要记得你已行了拜师之礼,一定要听为师的话。”顿了顿,她开始站起背转身子,解开衣服。

吴三手大惊,转过脸,面上掠过一丝躲闪不及的微红。

“还记得那个我要你做的包袱吗?此时我一直穿在身上。早在动身去儒州时,我已打听燕云十六州山谷盘立,彼时为了从辟邪少主手上突围所备,现在可真是应了眼前局势。你将它绑在你们身上,无论多高,只要有风,它便能带你随风飘行,安全送你到达山脚。”

吴三手转过脸,口中急急说道:“那你呢?”

冷双成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我自是准备了退路,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能拖得冷琦片刻便是好处,而且你们脱险,我也无后顾之忧啊。”

吴三手惊疑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些不相信的神色。

冷双成出掌轻推:“快走,吴有,迟了会连累为师也不能逃生,我这里还有第二副披风。记得将孤独公子放在古城之外,你自行离去,如果被人擒住,就用孤独公子威胁来人。你走了之后,自然有人来救他。”

吴三手突然伸手,拽住了冷双成的衣角:“阿成,我去哪里找你?”

冷双成背对着吴三手,看不清面目,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扬州。”未等吴三手反应,纵身朝黑暗跃去。

34.倾城

清冷的风灌进山洞,呜呜作响。在一片寂静的夜里,只有悬崖峭壁上的风陪着星子,缠绵婉转不肯离去,又似蟾宫月桂树下的广寒仙子,惆怅而寂寥地瞭望大地。

冷双成自黑暗中缓缓转出,脸色平静,默默地靠石壁盘膝而坐。

吴三手没有想到,面容敦厚的师傅会欺骗他:她留在这里不是阻拦冷琦,而是等死。因为巧夺天工的披风,怎么可能有两副!也许要很多年后,他和孤独凯旋才会意识到,冷双成能在洞穴里那么冷漠地疏远孤独凯旋,原来是一早就抱有舍身成仁之心。

很多时候,冷双成暗暗地抱怨过上苍对她的残酷,而此时,她却感激老天送到她面前的吴三手,是如此的忠厚。试想吴三手如果不是奉经守礼的儒士,如果对她这个名存实亡的师傅稍稍怀疑,那今日之围,一个都不能解脱!输掉自己不要紧,但其余的任何人,冷双成的心都觉得无法承受。

风掠过山穴,吹拂起她的碎发,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洞内洞外沉沉的静寂。冷双成倚着石壁,注视着外面的风景。盯着缥缈的雾气,她的脑海中一直走马灯地转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八岁的小小的身子被大雪掩盖,跪立于风雪中倔强地拜师……寒天雪地泡在溪谷,师傅面无表情地扯起来,轻轻一敲,手指应声而断,接起来再不停懈地练功……十八岁师妹离世,碰到天啸,那段艰辛又幸福的时光不能去想……冰川宫里师傅负世一战,引发自己冰毒……无方岛再生,每日与海相伴,心里一片茫然……青龙镇出行,遇见微笑的杨晚……经过战乱的城镇,满目疮痍……幽州云胡客栈,命运的轮盘开始旋转……阮四、如夫人的离别,悲伤压抑……为了南景麒所做的一切……四海里设局结识吴三手,才开始明白当年的师傅为何总是无言地注视着自己……混乱中冲入战场,看尽生死无常……安心地进入地下隧道,等着冷琦结束这一切……

想到冷琦,冷双成微微叹息,自己即使死去也不能消除他对她的怨恨,刚才孤独凯旋用计激疯冷琦的话,虽然言过其实,但终究是自己牵累了他。这个骄傲的少年,在强烈炙热的光环下长大,生性压抑孤僻,他居然害怕辟邪少主的忽视,殚精竭虑地做事,结果诚惶诚恐逼疯了自己……

冷双成回头看向黑暗,心里暗暗道:“冷琦,即使我欠了你,我们现在却在一起。”

也许此时,古城上下一片凄惨,尸横如山,血流成河。

也许此时,举城上下一片欢腾,夜宴欢畅,歌舞升平。

但对于地下城中的冷琦和冷双成而言,一切都不重要了。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广袤深邃的天空中,云雾缭绕,不知何时,一轮明月缓缓移出身姿,雪肤冰肌,刹那芳华绽现。冷双成看到了瞬间一幕,心底是泠泠山涧溪水的宁静,不由得无言微笑。

寒夜里,遥望天边璀星淡,笑容里,浅盈透映月半湾。

黝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炸响,上苍敛目,沧桑大地猛烈抖动。顷刻之间,连天挺拔的古城挟着远山永远沉没,除了头顶上一樽静寂的明月,眼前所见,触目一片空旷。

秋叶依剑站在凤鸣山巅,他的身侧是双目沉聚的赵应承。并肩的两人亲眼目睹了一片黑暗缓缓沉没,一时都没有言语。

“今日一别后,公子日后有何打算?”赵应承面迎冷风,终于出声询问。

“北塞远远不及江南风光。”秋叶依剑突然说了一句。

赵应承微微一笑:“江南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又有如花美眷深待闺中,确是无法比拟。”

身旁之人并无回应。

“七日后便是公子生辰吧?”

“是。”

“先恭贺公子了。虽奔波劳苦,终掌握边疆。传闻皇上允诺,如若公子取得燕云十六州,可满足公子任意要求?”

赵应承微笑着侧望身旁之人,双眼里沉淀的是笃定之光。秋叶依剑冷冷而立,注视面前皎皎明月。

“世子所思何事?”

赵应承微微一顿,转目看着那轮明月,沉声而道:“恳请公子觐见时美言,阖定杨定疆一案。”

淡白的月光流淌在遥远的大地上,斑驳了岑岑寂寂的身影。许久才听闻秋叶依剑冷漠的语声穿透白纱,在赵应承耳畔响起:“世子两次提及请求,我是应允哪一件呢?”

“初一已死,那自是不算。”赵应承极快地接过话音。

秋叶依剑面临月光,眼前浮现一道冷冷的视线,是种不屑一顾的冷漠,低敛而不张狂。思及到那个奇怪的初一,义无反顾的身影,他不禁嘴角初露冰绡之笑,心底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人,即使踩在地上反复捶打,永远死不了。”

赵应承抬起眼眸,偷偷地打量秋叶依剑静止的侧影,那抹笑容停驻在他唇角,竟是冰颜初破,晃动着锋芒锐利的华美。他微微沉吟:“秋叶公子出道以来,破唐门、平幽州、沉古井一路平稳有成,纵横数载无人匹敌。唯独出现的初一,又被他逼进地下城,多半已死。可是看他这笑容,似乎意犹未尽,带着兴致不减的玩味,难道是被他发现有趣之物?”

赵应承朗声说道:“鄙处可有任意玩物落入公子双眼?只要公子提及,即使本人没有,也定找来双手奉上。”

“没有。”

“那杨家一案……”

“世子勿忧。”

“多谢公子,日后定还报公子恩情。”

秋叶依剑默不作声地站着,他盯了远方一眼,天空中弥漫着黑沉沉的硝烟,然后百无聊奈地转过身,冷冷地说:“唯一的棋子又死了,还有什么乐子。”

赵应承回首看着秋叶依剑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过更强烈的惊异,怔忪无言。

一只蓝色的蝴蝶扑腾着翅膀,穿过清凉的月光,旖旎妖异地朝梁月山涧飞去。

蝴蝶双翅晶莹,薄如蝉翼,在光线下闪着透明七彩的光。它沿着废墟边缘兜兜转转,又飘忽向前,停在水边。

薄薄雾霭中,缓缓走出一道青色身影。他低下头走走停停,时而抬起头,寻找那只蝴蝶的踪迹。

建隆三年,二月二十,亥时一刻,九州第一台一夜之间倾城覆灭,不复存在。

宋军倾其十五万兵力,自建隆初期持续作战,多数输左战死。相传辽军主力古井一役完胜后,进驻古城,随城中八千百姓尸体,葬身火底。辽国元气大伤无法再战,主动鸣金收戈,班师回朝。

北相之子赵应承随后统领一万精锐,挥师南下,不费一兵一卒收复燕云十六州,从此南北两位公子名声大噪,闻名于外。

——有人传说千军万马的战场上,邪魅俊美的修罗手持红光炙烈的长剑,斩杀辽军一千,衣衫尽染。

——有史记载北相公子赵应承,如同战神附身,勇猛无顾冲杀敌人,手中银枪反折梨花光影,见者心寒。

矗立天边的五百载古城,在地底两名不为人知的少年手上,成全了一段历史。

35.(番外)成全

我出生于东海之畔的辟邪山庄,人称“辟邪少主”。

辟邪这个名字是父亲取过来的,据说是为了母亲身体祛除秽意,这两个人我从来没有见到,后来才知道我出生时,母亲就耗尽精力而死,临死前她将父亲、母亲的姓氏并在一起,要我一定坚强,所以叫“秋叶依剑”。

我两岁能走能说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人,一个叫吴算,一个叫诸葛东阁。吴算一直督促我学剑,东阁却一直逗我玩,在玩的时候尽量渗入他的思想,比如一直对我说:“小公子,岛上很好玩,你想去吗?”最爱对我说的就是一句话:“小公子,你能笑一下吗?”

是的,我连笑都不会,这段记忆是外公告诉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后悔,因为小时候就是他在幕后一直培养我性格,毫无偏差地,我长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海水底练剑、回来读书、将做错事的人送到我面前,让我当靶子杀死……这就是我的童年,没有一点松懈和乐趣。在东阁的提议下,一直远在开封遥控的外公送来了两个小小的少年,都长得十分好看。

我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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