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的心瞬时一滞,这话说得真冷,她暗自吸了口气,脸上却仍旧挂着浅浅的笑。
话虽说了,纪廷却并未由得她入内。等候良久,她一张瘦削的脸几乎要冻僵,等到她以为他不会让她入内时,厅内突地穿出声铮铮有力的琵琶声。
纪廷自幼时便是个弹琵琶的能手,那时候她爱听他弹琵琶,老缠着他弹给她听,还让他给她做琵琶曲,他虽不乐意却也总会为她弹上一弹。那曲调,那劲道和这个倒是极为相似,她不由得抬头,朝屋内看了眼。
奏曲之人却不是他,纱幔那头是个反弹琵琶的舞姬,一袭湖水蓝的衣裳在柔韧的舞姿下化作朵朵浪花,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惊涛拍岸。微玉听得出神,恍惚间像是看到当年为她弹曲的纪廷,曲调突地低沉,幽幽地散入白雪纷飞的诺大皇城里,而她,仿佛听到了当年那首哀婉凄绝的寒玉曲。
寒玉曲是她命他为她做下的曲,曲成之时却因太过悲戚为先帝不喜,可做父亲的耐不住女儿喜欢,也就未曾责难纪廷作此曲的深意。可她又何尝不知这曲中深意呢?只是彼时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他,执着的认定了他便是她的一辈子。
鼓点收,曲声绝,一舞作罢,她的神思也跟着回转。舞姿是美的,琴技亦是妙的,可仍是抵不上纪廷。帘幔里有朦胧的身影,舞姬莲步轻移,柔弱无骨的歪在纪廷怀里,娇滴滴道:“殿下可还满意奴家方才的舞曲?”
这话落在微玉耳中总归是刺耳的,可纪廷却颇为宠溺:“这番用心,我喜欢的紧,说说,我的小舞姬想要个什么赏赐?”
“既然殿下发话,那奴家也就不客气了。听闻殿下多年前做过一首寒玉曲,听过之人皆赞此曲只应天上有,奴家是个乐痴,想在这人间闻上一闻。这心愿,不知殿下可愿意为奴家圆上一圆。”
屋内沉默一瞬,忽地传来声朗笑:“小舞姬,本王早已不再弹奏琵琶,你这心愿怕是要换上一换了。”
这话说得和和善善,内里的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纪廷独爱琵琶,她是再知道不过的,可他却不再弹奏……
屋外,微玉立在风雪中浑身冰冷地打了个冷颤,微微薄雪从狐裘上抖落。她紧了紧手,却又无力地松开,他到底是不愿意原谅她,才连最爱的琵琶也不愿弹奏了吧……
一旁的清溪面有不忍,不由拽住她的衣袖:“殿下,回去吧。”
她却执拗地不动作,末了摇摇头,道:“清溪,去敲门。”
清溪面有迟疑,却终是拧不过她,上得前去将门叩了叩,里面这才有了动静。话是小舞姬带他说的,声音里有着绵绵的嘲讽:“殿下叫您有事门口说便是,进去打照面怕是会扎眼睛。”
微玉的心又是猛地一滞,胸口发闷,口中涩涩说不出话,如此连话都不愿意同她说么?难道非得这样不可,就真的不能原谅她?一晃神,她仿佛能看见当年他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情景,他浑身的戾气和眼中尖锐的目光简直将她逼得喘不过气,也是,都如此了,哪里还能奢求被他原谅。
若真心这般相看生厌,那她宁愿继续守着冷宫度日,这样,他眼前不就清净了么?她不逼他,强求的终究是强求。可即便如此她也要问个明白,为何答应娶她?
微玉深吸了口气,强忍着颤抖的欲望,将脸色冷凝下来,语气里是骄横跋扈:“怕扎眼睛,呵,我看宁王殿下怕是不敢见我吧?”
清溪见她如此,不由得诧异地看向她,她却朝清溪轻轻摇头,示意她安心。可即便是她如此激将,接话的却仍是小舞姬:“哼,还真是不知好歹,不过一个冷宫出来的落难凤凰……”
小舞姬话尚未说话,却忽地痛呼一声,继而禁了音。这一变故倒是微玉始料不及,她微微怔愣,神色却并无异常,然而四下突地沉寂下来的静谧叫她不由多看一眼。一应侍从皆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此刻就该有所举动一般,也是,若是当年的安宜公主遭逢如此羞辱,想必那小舞姬已注定遭受慎行司九死一生的刑罚了。
突地,她有些想笑,原来如此,所以他才阻止那小舞姬继续说下去,生怕她又犯了魔怔伤了那娇滴滴的小美人。他啊,对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对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呢……
她咬咬牙,心里是一片戚戚然,嘴上却仍是强硬:“所以,宁王到底是见还是不见我这落难的凤凰?”
沉默良久,冷凝的声音打屋内传来:“进来吧。”
屋内又奏起琵琶曲,这回倒是婉转痴缠,像个如泣如诉的怨女。入到内里,帘幕的那头是几位容貌俱佳的美人共舞,那小舞姬却坐在纪廷下首,眉头微蹙好似仍旧心有不甘。
因着雪天阴沉,屋内点着烛台。微玉被侍从引着落坐在小舞姬对面,打此处看纪廷,他被明晃晃灯光照的棱角分明,异常俊美。纪廷斜倚在圈椅上,懒散地拿胳膊支着微侧一旁的脸,似乎太过巧合,一个眼神的交汇,她看见他的眼中有着微微地晃神,只是转瞬即逝,随即便冷凝得犹如冰刃:“有话快说。”
她想问他为什么明明厌恶她却仍要娶她,想问他要怎么样他才会原谅她,还想问他这些年未能见面他过得好不好?未照面时,她尚有几分气势支撑着,可甫一见面,她却连说话的勇气也没了。而此时,临到说时却情怯,她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纪廷睨向微玉的眼里有着不耐,等候良久却等不出一句后,一双眼里的怒火更甚:“要见面的是你,见了面不说话的还是你,山微玉,你是在戏弄我吗!”
微玉被他斥得一阵心悸,垂下头暗自咬唇不做声。裙摆上被用得刮起毛边的荷包安静地躺在上边,目光触及荷包,她突地心中一动,如此就先把玉佩还与他,或许他能不这般气急,缓了两人的气氛再问他想必会好说些。
她小心打开荷包,打眼处能看见明黄的流苏,浓密的流苏盖在一起,隐约中着眼看方能瞧见一枚暖玉正安逸卧在其中。她探手进荷包,触手之下能感觉到这玉的微凉,方要将玉拿出来,却不料后背猛地一痛,一股火辣辣的热流自外衫透入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