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大半天,那年轻地痞得了保证,倒也没为难,带着身后跟班就那样晃晃悠悠离去了,徒留苏云朝满脸气愤,最后还对着几人背影狠狠唾了口,方解心中郁气。
而旁边王轻露在刚刚两人商量如何还债时,一声不吭,到了这会,才怪为好笑的有了羞耻心。
“朝儿,你……”她嗓音嘶哑;
“你真的不必如此,钱是我家欠的,要还也该我还,就算最后为了还债要卖房卖地,我也不能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
王轻露这人皮相长的不错,高高瘦瘦,肌肤白皙,五官精致中又带点英气,算是当下审美中颇受欢迎的俊俏姑娘。
而此时此刻,这位俊俏姑娘充分利用了自己长相,俊脸涨红,手足无措,连平常直直挺起的背脊都有些坍塌,颓废又可怜。
见她如此模样,苏云朝心疼的不行,脑中哪还想的到其它,那一句句拍着胸口的保证,简直不能更顺溜;
“王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家欠债也是因为伯父生病,又不是胡乱花用,我岂能看你抵房卖地,流落街头,更何况这钱我又不是出不起,我们苏家门户你也知道的,不会缺这点小钱……”
王轻露眼睫颤了颤,嗓音呐呐,更加羞愧;
“朝儿,我……我堂堂女子,本应顶天立地,庇佑家人,可如今想不到办法不说,竟还拖累到你,我……我真是无用!无用!”
“王姐姐快住口——”苏云朝见她自责,连忙阻止,小脸都激动的泛了红;
“你怎能如此说自己,你才不是个无用人呢,王姐姐在朝儿心中,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定是……”
“阿朝,你——”
听到这种明目张胆的表白,王轻露的表情由震惊到惊喜,再然后便是郑重其事的宣誓;
“阿朝心意我懂了,我王轻露在此保证,不管往后日子有多难,只要阿朝心意不变,我必不弃不离,生死相依!”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眼神深情,如此这般深深凝望着苏云朝,直叫人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不出所料,苏云朝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都差点没憋住;
“王,王姐姐,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王轻露这会情圣护体,肉麻话那是张口就来;
“当然,我当然喜欢朝儿,一直都喜欢朝儿,只是以往被家庭所累,又顾念着门户差距,这才隐藏爱意,不敢表白,如今见朝儿坦率心意,我这才敢……”
“王姐姐,朝儿也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苏云朝情到深处,抛却矜持,大胆表白。
“朝儿,我也是,我也是……”
“……”
两人在这边郎情妾意,恩恩爱爱,直恨不得下一秒就白头到老,然而在苏云朝不知道的另一边——
年轻地痞自离了苏云朝视线后,那脸上硬憋出的不堪表情便收了起来,她五官本就生的端正,此时没了乱七八糟的扭曲作态,打眼瞧去,竟是比王轻露还要俊气几分。
“老大,你说王轻露为什么要花银钱,雇咱们来做戏啊?”
几人行走了一会儿,眼瞧老大一声不吭,只一步步沉稳前行,倒引得跟在她身后的其中一个小跟班憋不住,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她不马上要攀上那富贵小郎了吗?这么紧要关头,她不想着好好表现,攀上高枝,怎么还自毁形象起来。”
说起这事,那可不只这一人疑惑。
“是啊是啊——”旁边人也跟着起哄;
“这王轻露皮子好,在男人堆里最是占便宜,就说她家里头的那个夫郎,以前还是村里一朵花呢,听说还差点被富贵人家看上做小侍,现在不也甘愿一分聘礼不要,为她生儿育女,侍奉公婆。”
“是啊,这事我也知道,王轻露那夫郎性格是真不赖,不像村里那些有姿色的男子,瞧咱们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傲的不行。”
“那可不是,害,不得不说,这王轻露虽然没什么人品,可她眼光是真不赖啊,就她这样的风流性子,今个招惹小寡夫,明个招惹小暗/娼的,她若不娶个贤惠的,那屋里头可得天天打架,家无宁日呢……”
“……”
她们几个都是和王轻露一样从乡下出来的,那老家虽说不在一个村,但也都离不远,彼此知根知底,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就这王轻露,小时家里穷的很,天天搁家吃不饱饭,就跟在一帮浪□□后面打杂,人家翻墙她递凳,人家打劫她望风,人家偷人她偷看,人家落难她逃逸……
总之,就是标准的底层小喽啰,没什么其它亮点。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着,谁也没想到的是,不过几年功夫,她们王家竟峰回路转,靠卖掉一个儿子为本,悄不吭声的起了家……
当然,她们嘴里的‘起了家’,也并不是发了大财什么的,而是如今王家这般,一家子跳出农门,洗净泥巴,置下房产,体体面面的做起了城里人。
这种生活,那是多少泥腿子的渴望啊。
几人你说这个,我说那个,吵吵嚷嚷,闹闹哄哄,不过一会,便将王轻露的人生轨迹给翻了底掉,个个谈论的唾沫四溅,热火朝天。
最后还是那位先开口的小跟班出声打断,拉回话题,这才制止了一场嘈杂八卦。
“老大——”小跟班看着一直没开口,显然神思游离的年轻地痞,再次询问;
“大家伙都挺疑惑的,您知道原因吗?”
如此被问两遍,那年轻地痞终于不再沉默,她扯扯嘴角,漫不经心中一针见血;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自知攀不上,又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两相权衡,自然是先搞些银钱再说呗!”
年轻地痞是这帮跟班的老大,虽说和几人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可因她有本事带姐几个挣钱,所以大家伙都挺服她。
是以她既这样说,那大家伙便都在心里认可了这种解释,只还有人对此疑惑,懵懵提问;
“那岂不就亏了?我瞧那小郎身上衣着富贵的很,若王轻露狠心休弃家中夫郎,一门心思搞定这位,那未来保不准还真能咸鱼翻身,穿金戴银呢。”
大家伙都是乡下出身,底层打滚,见识不多,是以一见到这种攀上富贵儿郎的戏码便自动补全后续——
这不就是说书大娘常说的那种,富家儿郎贫家女,一见彼此误终生,按照常规来讲,那富家儿郎此时就该和家中父母哭哭啼啼,闹嚷绝食,不逼的父母同意这桩姻缘绝不罢休。
而贫家女此时只需在家里长吁短叹,对影伤怀,然后那富家儿郎的父母就会因受不了孩子闹腾而主动低头,求其成婚。
再然后便是小两口风光大婚,贫家女借助夫家势力摆脱贫穷,买田置宅,再或者接手男方家的产业,成为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富豪,呼奴使婢,光宗耀祖……
不该这样吗?故事的走向不都是这样的吗?
“嗤——”
那年轻地痞听到如此疑问,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
“还亏了?你们在做什么梦呢!”
她摇摇头,表情嘲讽中又有些无语;
“就王轻露这种情况,她若真能在这小郎手中弄来百两银,那才叫真的好运,至于你说的什么顺利成婚,攀上大户,富贵一生……”
“开玩笑呢吧!”
“你说你们有闲时间多扒拉书籍认识几个字不好吗?都跑去听什么乱七八糟的香艳杂文,你们以为大户人家真像话本里写的那么蠢呢,哦,她们辛辛苦苦积攒几辈子的产业,就因为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就罔顾体面,擎等着万贯家产被没血缘的外人沾手,想什么呢这是!”
她挥挥袖子,也懒得一对一再解释这些蠢问题,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嘟囔;
“也亏得她有几分聪明,知道捞点好处就收手……虽然好处捞不捞得到还不知道,可这总比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无知人要好,否则不光银钱捞不到,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你们还真以为富人都是大菩萨呢,这别说一个儿子,那就是两个儿子三个儿子,她们狠起来,那连自家儿子都能绞了头发送庙里……”
随着她下山的脚步越来越快,她嘟嘟囔囔的声音也越来越听不清,直到最后,别说声音了,就连背影都消失在了山路拐角,微风吹过,只留几个心存幻想的无知人还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人脸上都有些茫然讪讪。
……
一上午的时间在忙忙碌碌中结束,宋玉青在铺子小间内伸个懒腰,刚想出去唤车夫给他买份饭菜来,平安就风风火火的破门而入,急得跳脚;
“公子公子,你快去瞧瞧吧,苏小公子如今正在屋里搜罗值钱物什,说什么要拿到当铺卖掉还债……”
宋玉青听的一怔,顾不得饥饿,连忙反问;
“还债?他还什么债?他们苏家什么时候欠债了?
小平安嘴巴一撅,声音清脆;
“不是的公子,不是苏家,好像是那位王姑娘在外欠了债,说什么是父亲治病的药钱,哎呀,反正我就听出是这么个意思,公子快回去看看吧,苏小公子现在都把他带来的首饰银两打包好了,正四处扒拉咱屋里有没有贵重东西能让他一同拿去换钱呢……”
宋玉青;“……”
哦,懂了,苏家没欠债,是他苏云朝伟大的爱情欠了债。
惆怅。
宋家客房里,苏云朝正在到处寻摸东西,扒扒高架上放置的青玉花瓶,一边嫌弃玉质不好,一边拿下放在包袱边。
摸摸书桌上搁着的雕花灯罩,又嫌弃罩子不够轻薄,雕花不够精美,却还是勉为其难的将其取下,和玉瓶放在一起。
最后再翻翻装置被褥的衣柜,搓搓这个料子,揉揉那个棉度,嘴里嘟囔着东西廉价,手上却又使力,不顾门口嚷嚷的几位奴仆阻止,一边厉声斥着“小爷的事也是你们能管的,一帮小奴,当真反了天了。”一边就想将挑中的料子全数拽出来拿走。
然而就在此时,那气得跳脚的几位奴仆里,突然就插了道慢悠悠的声音来;
“哟,小朝儿,你这是帮我收拾东西呢,可真累着了,要不要帮忙?”
这道声音轻飘飘慢悠悠的,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可却成功将苏云朝定在原地,一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