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意的砚台没什么问题，老头捧着看了小半个钟头，最后还给他，说，“还不错。”
辛意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呆呆抬头，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是好的吗？”
老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着他怀里的砚台左看右看，还是说，“算吧。”
辛意懵懂看着他，不懂他嘴里的算吧是不是好的意思。
“小孩，你想卖吗？”
老头又坐下来喝茶，漫不经心地问他。
辛意连忙摇头，小声说，“不卖的…我是送给我妈妈的。”
老头愣了一下，“送人的啊。”
辛意点头，嗯了一声。
“我妈妈的砚台坏了，后天是他生日，我想给他再送一块。”
“但是我不太懂…”他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小声说，“我想给妈妈最好的。”
他说到这又偷偷偏了下头，看一旁理货的周暮回。
男人刚才来来回回搬了四五趟货，后背衣服都湿透了，明明这么热，但他的口罩却一直没摘下来。
辛意担心，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挺好的。”
老头敲了敲桌子，辛意被吓了一下，忙不迭回过神。
“啊？”
老头咳嗽，说，“砚台挺好的，不用再找别的了。”
辛意愣愣点头，看自己怀里的砚台，小心地摸了摸，“这个就很好了吗？”
老头有些尴尬，因为自己刚骗了小孩，逗他砚台一般。
“很好很好。”
他摇着蒲扇挡住脸，扯着嗓子喊，“你妈肯定喜欢！”
辛意哦了一声，又忍不住笑，抱着怀里的砚台看个不停，最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书包里。
一旁的周暮回扶着梯子爬下来，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们一眼，辛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忙坐直了身体，但没敢偏头看。
他有点害羞，又有点不知所措，紧握的手心都是汗，他贴在裤子上擦了擦，可没两下就又冒出新的。
辛意着急，连耳尖都染了红。
“仓库那还要去吗？”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辛意身体一僵，手都不敢再动。
“不去了，收拾收拾结束。”
老头伸了个懒腰，起身要走，“小孩，以后要卖什么东西找我，我不坑你。”
辛意连忙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
砚台已经看完，他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
道完谢后他抱着书包出了门，辛意走的很慢，还总是控制不住回头看，临近中午，古玩城的人也比早上少了点，他头上裹着纱布，总是比一般人惹眼。
辛意被看的不好意思，又拐进了一旁的窄道，从门户的门廊下走，但只走了一小段他就不动了，手指小心翼翼插入口袋，摸那张周暮回给的纸条。
然后在下个瞬间转了身，急忙往回跑。
门被推开的时候周暮回愣了一下，辛意能看到那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辛意的舌头打了结，手指抓着一旁的门沿，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不认识路了…”
他打着颤说，仰头看还戴着口罩的男人。
“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这好像是辛意最勇敢的一天，即便他一直在抖。辛意忐忑地等周暮回的回答，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子，把比刚才还多的汗全都擦到上面。
“嗯。”
周暮回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说，“走吧。”
辛意一路都是晕着的，他仿佛丧失了说话的本能，只知道偷偷摸摸看对方，快到古玩城门口的时候周暮回停了下来，指着前面说，“在那。”
辛意晕晕乎乎点头，目光顺着周暮回的手指转了一个来回，又悄悄绕回了他身上。
他总是控制不住，明明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看周暮回了。
“还有事吗？”
周暮回顿了一下，问他。
“没…”
辛意连忙摇头，然后用力掐自己手心，说，“谢谢你。”
他说完不敢再看周暮回，抓紧书包的带子就往前跑，背对着朝周暮回挥手，“你回去吧，我也走啦！”
辛意是到门口停下的，他半天不敢回头看，借着人群的遮掩躲了好几分钟，才小心翼翼转了回来。
周暮回已经不在原地，辛意连他的背影都再找不到，可他还是开心，他把书包掉了个个，紧抱在自己身前，抿着嘴偷偷地笑。
辛意是三天后又见到周暮回的，他一下课就往文庙那跑，可还是迟了，文庙五点就关了门，他到的时候都已经六点半，辛意握着手机，茫然地在门口蹲下来，不知道要怎么办。
辛意本来想第二天就来的，但他前几天回家的时候被他爸爸抓了个正着，辛意算好了想避开他们，结果刚进了院子就看见他爸站在回廊底下，抱着手看他，叫他过来。
辛意一大早就没了踪影，家里的阿姨叫他吃饭，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才发现他早就溜了出去，辛意理亏，连忙走过去先乖乖认错。
但他话都没说完，他爸就冷了脸，把他拽过去，问他头怎么回事。
辛意他爸是这个家里辛意唯一不怕的人，但也是最溺爱辛意的人，辛意捂着脑袋不敢说实话，只小声说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虞停云信没信他不知道，但是辛意被训了好长时间，家里的医生来的风风火火，拆了周暮回给他贴的纱布重新清理，辛意眼巴巴看着他爸把那些东西扔到垃圾桶，委屈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等再傍晚时辛芍他们也回了家，辛意又被人抓着教育了一顿，辛意胆战心惊说着同样的解释，生怕一旁的另一个父亲起疑，好在后来他们只是看他严了点，也没有再问些什么。
于是直到他妈妈生日结束，辛意都没能成功脱离家半步。
辛意握着手机等到快八点，夜幕都深深垂了下去，他低头看着手机上周暮回的号码，好久才划了下去，关掉了屏幕。
他有些伤心，可能是因为他来的晚了，也有可能是他拿了周暮回的号码三天，都勇气没有给对方打一个电话。
他泄了气，蹲在地上闷闷不乐，文庙关了门，附近的街道小巷却还热闹着，那边的人潮烟火声不断往辛意这涌，辛意眼巴巴抬头看了一眼，心里郁闷更盛。
但下一秒，他就突兀地停住了视线。
不远处的身影瘦削颀长，侧对着他的脸颊被一只蓝色口罩覆盖着，辛意呆了呆，直到对方要走，他才猛地回过神，拔腿追了上去。
辛意跑的很快，拦在周暮回身前的时候连周暮回都怔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好半天才说，“你怎么在这？”
他刚才应该是在买饭，辛意看他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他愣了愣，踌躇地绞着手，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他只一心要来见周暮回，都忘了给自己的出现找个理由。
“我、我来找柏师傅…”
辛意结结巴巴地撒谎，终于想起了他的理由。
“我想让他看样东西。”
“他四点就会关门。”
周暮回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太晚了。”
辛意忙不迭点头，他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家里人看他看的金贵，一点小伤也如临大敌，周暮回看他额头上还贴着的纱布，顿了顿，“好些了吗？”
辛意啊了一声，看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耳尖都快烧起来。
“快了快了。”
他捂着额头后退了一步，不敢跟周暮回对视。
周暮回没有动，但也似乎没理解他什么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说，“嗯，有什么事再找我。”
他说完就要走，辛意也忘了拦，直到对方走到前面的巷子拐角，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连忙追了上去。
“周暮回。”
想了三天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让辛意像失重一样晕眩，男人回头，辛意连思绪都乱了，一团糟地把他砸下去，让他胡乱开口。
“哦，我明天，我明天也来。”
周暮回皱眉，不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那你早点，我会和他说一声。”
辛意把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仰头看他，“我不认识路，我怕走错。”
周暮回嗯了一声，“b127号，到了问人，”
“什么？”
“店号，顺着路找。”周暮回说，“不认识路就问人。”
辛意更迷糊了，周暮回顿了顿，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辛意睁大了眼，绞在一起的手无意识夹紧，指甲重重勾了下掌心。
“嗯！”
他顾不上疼，急忙点头，“我一定早点来。”
他嘴角的笑快压抑不住，周暮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辛意察觉到了，隔着口罩都仿佛能看到男人脸上的面无表情，他急忙收敛了情绪，又跟在周暮回身旁打转。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我想存个备注。”他仰着头小声说，“可以不可以啊？”
周暮回没有说话，辛意又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问下去，他那天只听到了别人这样叫他，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怕弄错。”
辛意看他还是沉默，连忙把刚拿出的手机又收了回去，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对他笑，“我不太聪明的，会记不住。”
“……”
“朝暮的暮，回头的回。”
周暮回说，“你该走了。”
辛意好久才慌乱点头，可能是月光太刺眼，也可能是不远处的炊烟迷晕了他，辛意控制不住地笑，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对他说，“好。”
周暮回很高，辛意觉得他可能和他爸爸差不多，可是周暮回又不太一样，因为辛意总是忍不住看他。
即便他都没见过周暮回口罩下的脸。
“那我走啦。”
辛意朝他挥了手，像上次那样和他告别，周暮回嗯了一声，向他点头。
辛意看见了，也听见了，他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酥麻感从天灵盖直至心脏，辛意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哦！”他大声说，又悄悄低下了头。
真奇怪，一瞬间像是身体都通了电，他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慢半拍地说，“那我们明天见。”
他的声音很小，可能周暮回都没有听到，因为他听见身后有人动了一下，问，“什么？”
“我们明天见…”
辛意紧张地说，“周暮回，明天见！”
他说完就快步往前跑，不敢再回头看一眼，身旁的人群被他飞快地扔在身后，直到他再也跑不动，喘着粗气停下来，然后靠在昏黄路灯边，突然咧着嘴笑了一下。
晚上他又偷偷溜进了屋，趁着夜色伪装，轻手轻脚地上了楼，结果刚推开门，就看见辛芍坐在他的床上，翻着书在等他。
“怎么这么晚？”
辛意慌了一下，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但辛芍没有说别的，只朝他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吃过饭了吗，一头的汗。”
他额头上汗湿的碎发被辛芍小心拨开，辛意眨了眨眼，看着面前温柔的妈妈，突然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妈妈。”
辛意小声叫他。
辛芍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辛意有些害羞，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像是要说什么秘密，双眼发光地看着辛芍。
“妈妈，我好像恋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