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桃也没想到傅寻止会这么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明明以前都不怎么乐意搭理她的。
因着这个动作, 两人的距离近了不少,少年睫毛如鸦羽,又浓又密, 根根分明, 眼底的情绪她难得能看懂一次。
是关心。
附中师资优越, 以文化为主,加美术的人不多,知道池桃画画好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高中, 成绩能决定很多东西。大多同学都觉得她追傅寻止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同学, 看上了蝉联三年的年级第一, 还是在他临高考的这个节骨眼儿。
可偏偏她又做到了。
这可是傅寻止头一回主动关心人。
是值得记入史册的一幕!
要不是顾及这儿还有老师在场,她早就得寸进尺,死皮赖脸地抱住他腰, 和他要抱抱了。
“年轻真好啊。”李老师看了眼时间, 突然感慨道, “我还没尝过早恋的滋味儿就过了年纪。”
池桃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往边上挪了挪,装模作样地和他拉开了点儿距离, 重重鞠了个躬,小心翼翼道:“李老师……今天的事情。”
要是让他们班主任知道了,又得打电话给池远了。
说起来。
池桃有那么一瞬,思考过, 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傅寻止的父母。
按理说学校要抓早恋, 都会把双方父母叫过来沟通。
如果傅寻止家人有来过,王一民那个大嘴巴,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傅寻止先出了医务室, 池桃跟在后头,听见李老师笑眯眯道:“我可不像你们班主任那么刻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早恋影响学习呢,也没见你家学神月考掉排名啊。”
不仅没掉,他分还更高了。
池桃被这句“你家学神”给取悦了,小鹿眼弯起来,画画遇到瓶颈带来的不愉快感骤然间烟消云散,露出后边儿皎皎的月亮。
“那当然。”她自豪地仿佛考第一的人是自己,“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
他本就该站在云端,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而她,会很努力很努力地追赶他,带着人间的烟火气,为他攀上九重天。
其实到如今,池桃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那个瓶颈是怎么度过的了。
除了祝穆清,她只和傅寻止说了这个事情。
她只记得,冬日暖阳热烈,少年的手很凉,怀抱却很温暖,没有推开她,安静地倾听着她的控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安抚她。
她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能更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
没重逢以前,每每回忆起高中的事情,池桃都会觉得遗憾和不甘。
行为骗不了人,他大抵是喜欢自己的。
可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不甘心之余,池桃想,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存在,那里的池桃和傅寻止没有经历过分开,会是一种怎样的局面。
恰逢林青竹去世,多重因素作用下,她拿起画笔,带上自己全部的私心,画出了《我和我的聋瞎老公》第一话。
池桃叹了口气,忽地想起自上次切错号,她还是没有更新过漫画。
也不知道那群嗷嗷待哺的粉丝怎么样了。
池桃刚拿起手机,施允的电话打了进来。
现在将近晚上十点了。
池桃舌尖轻抵了下唇角,回忆起下午施允接电话时,嘈杂的背景音,以及她支支吾吾的态度,心里头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点了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像在酒吧蹦迪:“您好,您是施小姐的朋友吗?”
“对,她怎么了吗?”
“是这样子的。”那边明显松了口气,继续道,“施小姐是我们酒吧的常客。今天突然来我们酒吧坐了大半天,一杯一杯的喝酒,我们酒保拦都拦不住。现在她的意识不太清醒,我们用她的指纹解开手机以后,发现下午您有一个来电,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认识,能不能来把她带走。”
和她猜的一样。
池桃没犹豫:“你加我微信,给我发一下定位吧。”
微信涉及很多隐私,不熟的人用施允的手机,难免会泄露出去什么东西。
酒保忙不迭地答应:“好的好的,就是这个电话号码吗?”
“对。”
酒保很快就发来了好友验证,给她发了定位。
离她家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
池桃下意识就点开备注“追求者”的对话框,想让他陪她一起去。
酒吧鱼龙混杂的,又是晚上,以那个背景音乐来判断,肯定不会是清吧。
她一个人去还是有点儿危险。
想想又觉得不太行,她前脚刚和傅寻止说完让他好好睡觉不准熬夜,后脚就在大晚上把他喊出来陪她去接人。
更何况,傅寻止两天没怎么睡觉,再陪她这么折腾,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反正她也不是没一个人去过酒吧,她也不喝酒,应该不会有多大事儿。
纠结了不到一分钟,池桃就下了决定。
她刚准备出门叫个车,手机震了下,听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哑意,像是刚从梦中被吵醒:“兆兆?怎么了。”
池桃睫毛颤了颤,愣住了。她低下眼,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按到了语音电话。
没到自动挂断的时间,他就接了。
“你刚刚在睡觉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在忙工作,小眯了一会儿,还剩一点,忙完就睡了。”男人答得很快,顿了顿,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想我了?”
“没有!”池桃连忙否认,迟疑了下,舔了舔唇瓣,还是按部就班道,“就不小心按错了。”
他嗓音里的倦意过于明显,她还是不太好意思麻烦他。
她不知道,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在他眼中,才更令人不爽。
“有什么事可以直说。”男人语气清冷,和刚刚比起来,有点儿沉,是他不高兴的征兆,“兆兆,你既然找我了,我不希望你瞒着我。”
池桃没辙,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猜,我猜的啊!”她说,“可能那个男的没想到允允会去机场接他,所以让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该看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言而喻。
男人安静地听着她的猜测,没出声,那头只传来悉悉嗦嗦的响动,像是在穿衣服。
没过多久,又传来关门的响动,伴随着男人低哑,又莫名有着安全感的嗓音:“你在家等我,我马上过来。”
**
傅寻止到的很快,不到十分钟,他就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出门。
池桃不敢耽误时间,远远瞥见白色车灯,便小跑过去,手脚麻利地爬上了车。
男人穿着随手套的黑色衬衫,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半干,几缕湿漉漉的碎发垂在额前,身上带着干净又清爽的气息,很好闻。
池桃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儿,又一时说不出不对劲的点在哪里。
她把定位给傅寻止看,傅寻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点点头,没开导航,直接发动了车。
他不是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不说话又显尴尬,池桃只好挑起了这个大梁:“傅寻止,你以前去过这个酒吧吗?”
“听说过。”男人淡道,“这是北原一家比较出名的酒吧,很多富二代都会去那里。”
池桃眨巴下眼,下意识问:“那你怎么没——”
话音未落,她迅速捂住了嘴,嘴巴瘪了瘪,歉疚道:“对不起。”
差点忘了他的家庭背景。
“不是这个原因。”男人语气没多大变化,“我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也不喜欢吵闹的人。”
刚说完,发觉这话说得不严谨,他补充道:“除了你。”
池桃:“……”
所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吵闹的人?
池桃突然不想和他说话了。
让他自个儿和安静的人待着去吧!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恰巧行驶到十字路口,撞上红灯。
男人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记得把微信删了。”
池桃没反应过来:“什么微信?”
“酒保。”男人提醒她,“他不是给你发了定位吗。”
“不是。”池桃回过神来,忍不住扭头,瞧了眼驾驶座的,面无表情的男人,有点儿想笑,“这你也要管啊?人家就是个酒保,发个定位而已。”
“不行,杜绝一切风险,你还想有几个追求者?”
他和那个明星还不够?
这个醋吃的,池桃不仅不觉得生气,还莫名觉得可爱。
他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种话的。
她存心逗他:“傅总,麻烦认清楚自己的定位,你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追求者,还算不上正宫。”
“怎么?”他一记眼刀扫过来,冷飕飕的,夹杂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我陪了你这么多天,这样还当不上正宫,那谁能当你正宫?那个大明星?”
“诶。”只听到前边那句,池桃给他纠正,“不是这么多天,是两天。”
傅寻止不说话了,正好红灯切换成绿灯,他沉默着继续开车。
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池桃微微侧头,眨巴下眼。
光影交错间,男人的脸被匿在阴影里,能勉强看出立体利落的五官线条,眼皮耷拉着,像只不开心了,又不敢发脾气的大狗狗。
池桃又开始忍不住想笑了,觉得这个时候笑不太好,只好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努力憋着笑。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
傅寻止也有今天。
她手肘撑在车窗窗沿上,支着脑袋,盯着他脸瞧,寻思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哄哄他。
惹急了他要不想追她了怎么办?
池桃想了想,点开微信,把那个酒保给删了,打算等下个红灯的时候拿给他看。
还没到下个红灯。
男人似乎叹息了声。
池桃敏锐地竖起耳朵,下一秒,传来男人无奈,又宣誓主权的话:“兆兆,我现在是没资格管你,等我当上……正宫,我会让你把那些妃子全删了。”
他竟然沿用了她的比喻。
池桃悄悄弯起唇角,状作严肃道:“那要看你表现了。”
到了酒吧门口,傅寻止去停车,让池桃等他一起进去,被池桃拒绝了。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她自己注意,和施允汇合后不要乱走,在里面乖乖等他。
池桃来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大概也就刚成年那会儿,想尝尝蹦迪的滋味,找了一家南城知名度很高的酒吧。
刚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和眼花缭乱的灯光给劝退。
还没到舞池中央,她耳鸣发作,耳朵一抽一抽的疼。
从此断情绝爱,再不入酒吧一步。
池桃走进酒吧,用手捂住耳朵,在舞池周围快速搜寻了一圈儿,最后在吧台瞥见了施允的身影。
女人穿着白色吊带,安安静静地趴在吧台上,手里握着一个酒杯,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醉倒了。
池桃还注意到,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施允的方向。
许是她的穿着和气质就和这地方格格不入,那酒保也在人群中一眼瞧见了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
池桃加快脚步走过去,和酒保道了谢,用力戳了下施允的脸。
她身上酒气太重,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池桃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允允。”她捂着耳朵,强忍着酒气带来的反胃感,嗓音被巨大的音乐盖住,施允一点反应都没有。
察觉到不怀好意的眼神甚至落到了自己身上,池桃没办法,只能凑近她耳朵,大喊道:“施!允!”
趴在吧台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动,慢吞吞抬起眼,眼睛里没有焦距,脑袋一晃一晃的,似乎在努力辨别她的身份。
过了十几秒,施允张了张嘴,眼底茫然未褪,不确定道:“桃桃?”
“那不然呢。”池桃翻了个白眼,忍下直冲鼻腔的酒气,“你还能走吗?”
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一把她喝醉时傅寻止把她抱走的痛苦。
“桃桃。”
女人嘟哝着,伸出一条软趴趴的手臂,勾着她脖子,池桃被拽得一个趔趄,堪堪用手扶着桌子,才避免直接摔她身上。
“我给他准备了礼物。”施允轻声说,“上个月是两周年纪念日,我们刚打完视频电话,他说他很爱我,很快就会回国陪我,想和我结婚。”
“我不明白啊。”她声音倏地拔高,附上浓重的哭腔,“他是怎么做到,一边和和别的女人接吻,一边说想我,很喜欢我的。”
“他就不觉得恶心吗。”
这事儿池桃不好回答。
她初恋就是傅寻止,他离开后她也没能再喜欢上什么人。
不是说追她的人不好,只是会不自觉地进行比较,然后觉得都不如他。
长得不如他,成绩不如他,对她好也不如他。
又或许人本身就是犯贱的,得不到的总会是最好的。
她得不到傅寻止,所以遇不上比他更好的人。
池桃觉得,除了傅寻止以外,她很难再那么纯粹,那么猛烈地去喜欢什么人了。
她高中的一腔孤勇,几乎透支了所有她爱人的能力。
施允大抵也是如此。
她也是初恋,和男友大学认识,后来男友出国留学,她留在国内工作。
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稍不注意,就会对后续的感情留下巨大的阴影。
池桃记得,她初初和施允认识时,施允总会和她提起她男朋友的事情,和她秀恩爱。
池桃有几篇漫画的素材就来自于施允。
不知什么时候起,施允和她提起男友的次数越来越少,池桃也识趣地不会主动去问。
可能那时就已埋下了离开的种子,只是施允迟钝不曾发觉,又或许她发觉了,但装作没有发觉。
一个人的离开一定是会有征兆的。
如果没有,只是你没有发觉。
池桃抿了抿唇,明知道她喝得烂醉如泥,可能得不到答案,仍然问:“你想报复他吗?”
施允愣了下。
“想吧。”她说,“又好像不想。”
“桃桃,人是矛盾的个体。”不知道意识到底清醒了几分,施允如是道,“我既恨他没有给我想要的幸福,又希望他能幸福。”
这话乍一听会很奇怪。
池桃还是听懂了。
她没再说话,坐在她旁边的高脚椅上,悬空着的小腿一晃一晃的,支着下巴和酒保唠嗑,听施允今天的情况,顺带等傅寻止过来。
期间不停有人试图过来搭讪,都被池桃拒绝了。
有个酒保帮忙看着,也没人敢上来动手动脚。
傅寻止刚进门,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一个女人趴在吧台上,看起来是睡着了。而那个,几分钟前还答应会乖乖等他的女人,正弯着眼睛,和穿着酒保制服的男人聊得正欢,那个酒保还调了一杯酒递给她。
碍眼极了。
他大步走过去,迎着她的视线,环住她的腰,把她从高脚椅上抱下来,又不动声色瞥了酒保一眼,淡道:“兆兆,回家了。”
“哦。”知道这追求者别扭又小气,还没当上正宫呢就连个酒保的醋都吃,池桃大度地没和他计较,命令他,“允允睡着了,我扶着她,你扶着我。”
傅寻止:“……”
他捏了捏眉心:“我扶着她手臂可以吗。”
“不可以。”池桃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你是我的追求者,不可以碰其他女人。”
男人沉默两秒,喉结滚了滚,轻笑了声,好脾气道:“行。”
**
施允一米七的个子,好在她瘦,池桃就比她矮一点,尽管吃力,也能勉强行走。
傅寻止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边上,就怕她脚下不稳,两个女人一起摔了。
施允摔了他并不是很在意,主要是池桃,一摔又得叫半天,他还得供着。
好不容易上了车,把施允送上后座,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池桃用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气儿:“我再也不想去酒吧接人了。”
傅寻止难得表示赞同:“确实,也不要再加酒保微信了。”
池桃:“……”
傅寻止把车开到了北原最好的酒店,池桃从施允身上摸到了身份证,给她办入住。
总统套房在最顶层,池桃扶着施允上电梯,傅寻止则在大厅等池桃下来,再送她回家。
进了酒店大门,施允就处于一个,睁着眼睛,但没有任何自主动作的状态。
电梯门关上前,她视线落到这个,帮着池桃接她的男人身上,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总统套房分为两层,一层只有一间,池桃刷卡开门,把施允拖到床上后,两只手扒着窗沿,累极了似地瘫坐在地上。
“施允。”池桃忍不住吐槽,“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帮你代课还得把你拖到酒店。”
一切做完,还有人在下边儿等她,池桃扶着窗沿起身,打算离开。
“桃桃。”床上的女人忽地开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似乎也清醒了几分,好奇道,“和你一起来的男人,就是你说的那个,漫画原型?那个傅家小少爷?”
池桃嗯了声,点点头。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他不是不告而别了,你们现在和好了吗。”
她问。
池桃迟疑了下,斟酌道:“算是吧……他现在是我的追求者。”
虽然没有哪个追求者比他更有正宫风范了。
“真好。”
施允说。
池桃隐约能理解施允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允允,有些错是可以原谅,有些错是不可以的。如果他出轨,我绝对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我能原谅他,因为我知道他很喜欢我,他离开我可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只喜欢他,他也只喜欢我。”
“但是允允。”池桃看着她,“你男朋友,可能喜欢你,但也不止喜欢你一个。”
“该断的东西,始终是要断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