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宵……”程道声不愿意又只能再次提起这个名字。
他曾是他们之间的红娘,最后竟拐走了新娘。
不过还好他有自知之明。
“他愿意成全我们。”他说得很有自信。
俞舟欢终于讥笑出声,不知是被程道声刺激的还是被杨宵刺激的。
她将音调往下压了一些,食指关节顶在桌面:“别再跟我提他!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就算他发疯想做孔融,我也不是他手上的一颗梨。还有,我不希望你用‘我们’两个字,我和你清清白白,我对你也没有一点一滴的余情。你乱说话,搞得好像是我出轨,会害我离婚时利益受损。”
她竟会和杨宵计较财产?
程道声只在意最后几句,跟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呢?”
“因为我爱他。”
“你没有坦诚。”
“嚯,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对婚姻这么不严肃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和你是同一类人,只有利益至上。程道声,我现在倒真是有点疑惑了,我怎么会喜欢过你。”
他的自私被放大,还染上了自负的毛病。
这么想想,当初他选择无声无息地分手,简直是她俞舟欢的福报。
俞舟欢无意聊下去,切出手机的飞行模式预备打车。
不过几秒钟,手机上便出现了几十通未接来电。有两个是六点时程道声打的,剩下的全部来自杨宵。
真是锲而不舍!
锲她妈的头!
是谁和自己前女友西湖边喝茶叙旧,是谁装出一副受害者模样吊着一口气说无所谓离不离婚。
明知道她最讨厌冷战和博弈,他却要冒死一试。
活该!
俞舟欢浑然不知自己的脸正在变形,一边输入行程一边套上大衣。她起身时,程道声也跟着站起来,而她根本没放在眼里,自顾自转身,结果撞上站得笔挺的杨宵。
他套了件acne的苍粉色卫衣,头发跑得蓬松而凌乱。
俞舟欢看着满满的少年气,只想骂一句——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竟然还穿着她给他买的衣服。
“老婆。”想不到杨宵还可以更不要脸,时隔七天,扬着左右两个小酒窝再次叫她。
俞舟欢瞪了他一眼:“你是来检验你的绿帽子吗?”
“我听见你刚才说的话了。”
哪一句?
自然是“因为我爱他”。
“可我还有后半句没说。杨宵,我要离婚就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他摇摇头,满脸不信。
说起来男人的自信真是谜一样的东西,不需要传染,娘胎里带来。
有服务生抱着大捧玫瑰走来,一大片的纯白浪漫让气氛更加诡异。
等到还剩三步时,服务生不敢向前,看向程道声请求指示。
俞舟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不想在西餐厅里做狗血泡沫剧的女主角,撇下两个男人独自离开。
一个追上来,一个则因为要买单慢了一拍。
出租车司机大概是新手,在附近绕了三圈都没有找到入口。俞舟欢只好在瑟瑟秋风里无聊地踩着落叶玩,顺便承受身旁两个男人的一厢情愿。
他们一个要补救,一个求原谅。
那么焦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两个出轨了。
“够了吧。”俞舟欢作为听众都有些累了,“为什么你们觉得我只能围着你们两个转!你有女朋友的时候,就把我介绍给他;等你要跑路要分手了,又让他来照顾我。只要一个不在,就换另一个上。我也不是一穷二白无法自食其力的人吧,就算没了男人我还有那么多朋友,我还有我妈!你们不用那么关注我,不用怕我没依靠,放了我行不行。”
俞舟欢说得有些激动、有些憔悴,甚至伤到了自己。
以前总是随遇而安囫囵生活,这几天较真地想了想,他们都不是非她不可。
或许她根本没有得到过爱情。
出租车终于来了。
上车、关门、方向盘一打,很快就淹没在城市的昏黄道路中。
车窗忽然模糊。
这场小雨下得没有任何预兆,渐行渐远的人中有谁会被淋湿呢。
俞舟欢揉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多想,她怕自己的心会变得像干枯落叶那般脆弱。
做人一定要坚强。
尤其是做女人。
被甩的两个男人仍旧站在原地,雨点落在他们的发梢、擦过他们的睫毛。
“抱歉。”杨宵昂头,“我不会退出了。”
他比一米八八的程道声矮了五厘米,可从大学认识开始,他的气场就从未输过。
用姜泛泛的话来说,杨宵一看就是从幸福家庭里出生的人。
而幸福的人天生就比旁人高出三丈。
程道声没法不以为然。
他回道:“你未必会赢。”算是有些心虚。
街灯在这一秒齐齐亮起,路边有歌手刚刚收拾好音箱话筒。她开始哼唱,虽然设备一般,可这首歌自带气氛,把男人女人都唱得心思乱哄哄。
歌词里写道:“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这是张信哲的一首老歌,而张信哲是俞舟欢她妈最爱的歌手。
她家的小书店还没关掉之前,只要走到店门口,就能听到张信哲的声音。俞舟欢曾在叛逆的青春期嫌弃过一段时间,示意她妈播放taylor swift的洋气英语歌,但她妈吴美芳是个在小事上比较强硬的女人,拉扯到最后,仍是俞舟欢被同化。
因为爱过俞舟欢,杨宵和程道声都在ktv唱过这首歌,下一段歌词甚至能背得一字不差。
“你和他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别隐瞒,对我说,别怕我伤心。”
当初都将苦情歌当作示爱,谁料如今自己就是曲中人。
而谁会伤心到最后,大概老天知道。
当出租车司机问:“你们买这房子的时候多少钱啊?”俞舟欢才回神。
怎么回了新房。
应该是刚才下单匆忙,忘了修改目的地地址。
搬进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日子,就好像她对婚姻的预判。毕竟连吴美芳和她亲爸也是熬过十几年才说拜拜的。
可惜她低估了人类进化,虽然寿命越来越长,情感纽带却越来越薄弱。
“要送进去吗。”出租车司机又问。
俞舟欢犹豫两秒“嗯”了一声。来都来了,她打算上楼看看,要是杨宵胆敢金屋藏娇,她一定要他赤膊出户!
人是没有,俞舟欢的心情却不见好。
玄关里的布朗尼染色郁金香蔫得快要发臭,锅子里的拉面还没有洗,甚至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还躺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行箱。
俞舟欢忍不住往上踹了一脚,没想到它的万向轮并没有固定,差些冲出去撞到玄关。还是俞舟欢自己狼狈地扑过去,才阻止了花瓶碎光的惨剧。
一阵惊魂落定,她气得脑袋直摇口干舌燥。
冰箱里有杨宵常备的可乐,她拿了一罐,拉开金属环,气泡乱冒,才喝了一口,手机上就有信息过来。
“今天你住家里吧,我去范嘉杰那边睡。”
爱去哪里去哪里。
俞舟欢打字到一半全部删光。
不过她挺感激他的识相。
成家之后,俞舟欢很快习惯了当家做主的滋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譬如在沙发上躺得横七竖八,譬如十二点睡觉然后十二点起床,譬如晾晒在阳台的衣服要等到穿的那天才收下。这几天住回吴美芳的家里,她只能压抑天性,免得吴美芳啰啰嗦嗦,也免得她继父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手机上很快有了新的信息提醒,是工作群热闹了起来。
心中虽然怒吼:“拜托,瞎了吗,这是周末时间!懂不懂劳动法啊!”。可是手上积极跟风,回复得干净利索:“收到!”
然后哀叹着打开电脑,干完公事,索性一鼓作气又码了一章小说。
三千多字完工后,俞舟欢下意识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她曾经质疑过自己做这些的意义,一个月的税后工资和写小说的收入加起来不过一万多,在上海,能买房还是能买车?连买只拿得出手的包包都是捉襟见肘。
但琢磨透了,便知道自己挣来的真金白银总归是最靠谱的。
大事办不了,能解决柴米油盐奶茶咖啡也很好。
绝对不能因为生活里的伤心难过、人渣贱货,就放下“不工作不干活当咸鱼”的狠话。
没钱,会把失恋离婚的痛苦放大一万万倍。
关上电脑,俞舟欢终于想起关照自己的肚子。
西餐厅里的东西不管饱,未到十二点就消化完了。她打算煮碗泡面,结果又一次看见那个没有洗的锅。她拒绝替杨宵善后,狠狠地把泡面丢回了抽屉。
她记得自己之前买过一箱山东烟薯。当时只吃了一回就跟杨宵闹分居,今天索性一次性烤完,一个都不要留给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山东烟薯在泡沫的包裹下,早就坏透了,俞舟欢不死心,一个个地检查,结果是一个个地扔掉。
花枯萎的时候她没有哭。
家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连和杨宵冷战的这几天,她都一次没有哭过。
偏偏这几只烂掉的山东烟薯引得她止不住地掉眼泪。
而杨宵就是在那时候回来的,他看见家中灯火通明,红了眼睛的俞舟欢正拎着一大袋的垃圾向他走来。
还没说话,就被她从头到脚瞪了一遍。
那么委屈又那么倔强。
她将垃圾直接丢在了他的脚边,不轻,敲在大理石上还有闷响。
“舟舟。”
“骗子,出尔反尔!”
“不是的。我看摄像头里,你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过,我怕你有什么事情。”
“我能有什么事情?为情自杀?为你自杀?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蠢。”
“我是怕你一写东西就忘了时间,对身体不好。”
他总在她脆弱时给到致命的关怀,在她刻薄时温柔接话。
他那么好,又那么坏。
俞舟欢哭出声来,鼻尖红得更厉害了。杨宵于是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他的胸膛宽阔,将她笼进一片安全的黑暗中,然后俯下身,在她耳边继续承认自己的错误:“都是我蠢我不好,别哭了舟舟。我也爱你的,我比你爱得更多。”
“你什么都不懂。”俞舟欢没有回抱,她垂着两只手,沮丧极了。
他与她之间,谁爱得早,谁爱得多,又是谁在耗费岁月浪费机会。
她最清楚。
“杨宵,你从来都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