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鸢得知孟瀛要见自个儿的那一刻,一时之间竟生了畏。
她不顾谢夫人在床边的劝阻,直接把脑袋埋到了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不想瞧见他--”
若是还没撕破脸皮倒还好说,可现下都已然提出退亲一事,她可没有当面质问的心思,
毕竟做事留一线,算是对孟公子从前给予的温柔的劝慰。
谢夫人见女儿每每听她提及此事,都只留了个屁股给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前去回绝。
孟瀛却还是坚持着不松口,他恍若弃了书院的闲职般,日日登门拜访,那坊市里的人寻了味,竟传出些无稽之谈来。
谢知鸢不得不躲着孟瀛,这一躲就躲到了陆府里去。
陆明霏阖掌嘲笑她,说她竟怂到不当面和孟瀛撕破脸皮,谢知鸢无法反驳,鸦黑的眼睫默默垂下。
这倒要陆明霏叹口气,阿鸢此次若是真退亲了,其他人怕看在孟府的面子上都怕是不敢来提亲。毕竟永宁侯府也算是顶顶清贵的,阿鸢连孟世子都瞧不上,那其他人更没可能了。
“还是尽早处理吧。”陆明霏只能艰涩吐出这几个字。
谢知鸢本以为还要同孟公子再交涉一段时日,未曾想没过多久孟府那边却松了口。
只道要孟瀛再见她一面。
这相比于其他简直太好实现,谢夫人也松了口气,毕竟出于对他和元和郡主清誉的考虑,孟府也没有道理不放手,不然消息泄露出去,两家都落不得好处。
谢知鸢只好硬着头皮与之相见。
日色下的公子依旧着着青衣,听见动静侧了侧身,衣摆随之翻动,
“阿鸢--”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只是眼底带了青色,用那双墨黑透亮的眼眸看着她,
谢知鸢避开他的目光,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无波,只是手里绞着罗帕的动作泄露了几分不平静,“孟公子,你来做什么?”
她难得强硬道,“我想我们退亲的意思已然明了,也不必再多说了吧。”
孟瀛静静看着她说,“我知此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只是徒增厌烦,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纠缠。”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个物件,轻声道,“这是我那日做好的河灯,并未来得及送你--”
男人鸦黑色的羽睫微垂,更衬得眼睑处的阴影深沉,他复抬眸道,“我能否向你讨要你那一盏河灯?”
谢知鸢闻言将视线转向他手里的河灯,
晶莹剔透,在日色下流光溢彩般的精致,被置于修长干净的手指中更是动人。
她抿唇并未说话。
孟瀛似也瞧见了她的凝滞,苦笑了声,“就当是留个念想。”
就算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目光也温润无比,柔得好似月光中的一片银晖,连半点逼迫都寻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他的答复,似乎她做怎样的决定他都全然接受。
谢知鸢在这样的神色下终究是心软了,她叹口气,转身回屋时从妆奁里取出那盏被她存放得好好的莲花灯,犹豫了一会,再添上他替自个刻的玉簪。
女孩绣鞋在地上发出轻微动静,孟瀛强忍住心里将她强占的念头,回眸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目光恰巧掠过她手里的莲花灯,来到那玉簪上。
猜到她要做什么,年轻男人乌黑的眼睫轻轻顿住,敛眸的刹那,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粉嫩的指甲壳压在那两样东西上,一起伸到他跟前,耳畔依旧是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孟公子,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明明做错了的是他,她却仍旧是这幅没脾气的样子。
所以,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哪怕是一瞬。
孟瀛倏忽间抬眼,他只伸手接过了那盏莲花灯,又把手里的河灯放在她手心,嘴角再度泛起苦涩的笑意,
“谢姑娘,孟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
他看着她,语调不复平日的和缓,“若是姑娘不要,便丢了吧。”
谢知鸢不确定这是否是孟公子的苦肉计,毕竟在见到他的伤疤后,她便已自顾自认定他的狡猾与伪装,可她仍旧是心软了。
她不会拒绝别人,更别说是从前处处照顾她的孟公子,于是只好轻声道,“我向来不会丢东西的......”
孟瀛简直是爱惨了她这副模样,可是他不能也不该在此时继续下去,那疯狗将他手下的势力全然捅到秦奕那边,对方虽早有预料,可一直以来并未寻到他的把柄,也不好说什么。
陆明钦此举恰好替秦奕递了把刀,他毫不留情地将他如数年前那样强制遣送出京。
哪怕事情早已败露,他们却还是不愿弃之度之。
可又哪有替身为别人挡了无数刀后,又能心甘情愿再当个孤雏腐鼠的呢?
孟瀛目光在小莲花灯上停顿一瞬,哪怕莲花瓣皲裂,在他眼里也是千好万好。
他温声道,“那便当孟某暂时存放姑娘这的可好?下次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谢知鸢懵然地缩了缩握着河灯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孟公子真是厉害,谢知鸢只觉心中所有愤懑都已在他这般温和沉稳的语调下消弭,甚至于因他坦然的态度,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揣测。
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并没有挽留,只看着青衫公子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
孟瀛踏出院落的那一瞬,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着粉衫的少女依旧在原地,默然望向他。
他收回视线,忽地释然一笑。
任何人都会朝权力靠拢,他、他们,亦或是她。
而他,妄想将那份权力取而代之。
直至两家协议好退亲事宜,孟瀛都未出过面,谢知鸢再次听到他消息时,正坐在檐下看书。
表哥向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先前所说的要她试试女子试虽像是随口一提,可谢知鸢依旧放在了心上。
眼下她并没有叛逆的资格,做出退亲的决定那一刻起,谢知鸢便知自己将来的亲事怕是举步维艰,与其将期盼放在未来夫婿身上,倒不如——
她想起那些女官,手里的策论竟也没那么让人厌烦了。
落叶飘落到泛黄书页的那一刻,四喜恰好来院里打扫,这些粗活本不该她来做,可她嫌其他小丫鬟们动静太大,扰了姑娘亲近,又或者怕谢知鸢心里眼里瞧上了其他小丫鬟,像渣男般将她狠狠抛弃。
谢知鸢有一日得知了她的念头,颇有些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不过也就由着她去。
四喜拿起扫帚,似是想到什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孟公子在今晨便出京了,听说城门口半个盛京的姑娘都去送行了呢,夫人怕您想到什么不好的,特意没让我说。”
谢知鸢听这话,拿着落叶的手霎时顿在原地,心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同自己说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四喜看姑娘呆愣住的模样,赶忙转了话题宽慰她。
她念叨着,手下却干脆利落地将地上的落叶扫到簸箕里,
谢知鸢目光凝在她身上,圆脸丫鬟夏衫的袖口有些短了,露出一截腕骨,她稚嫩的眉目逐渐蜕变,显出独有的英气与凛然来,谢知鸢恍若才意识到四喜也已经长大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眼下夏季未过,天也并未转凉,反而因天阴带了丝闷热气息,可枝头嫩叶早已发黄,随着风吹,在转瞬间辞柯。
世事无常,所有人或事都好似在变,这使她迫切想见见那些未变的东西,好给自己留有一份余地。
从容不迫的余地。
她不想要就这样,急匆匆地长大,她会不安、会慌乱,先前她心心念念着表哥,自是不会再去注意其他东西,可从那份情感“桎梏”
中勉强脱离出一半,又会为外头的萧瑟残酷重新钻回去。
在这份不安下,她难免想见着表哥,哪怕只是同他聊聊天也好。
谢知鸢就依旧是那个谢知鸢,被人护着的、每日只需担心表哥喜不喜欢自己的谢知鸢。
休沐日结束,谢知鸢背着小书篓去了大学府,她一改日日在课上昏睡的怠惰,变得格外勤勉,课上夫子留下的问题她会绞尽脑汁去求索,哪怕不会也要将书册翻得哗啦啦响,课后的课业也一笔一划在学堂做好,才慢吞吞归家。
可她先前落下的太多,每每将课业完成,外头暮色都已四合。
她就成了最晚出书院的那一个。
不知是否是那些人刻意,她才收拾好东西踏出学堂一只脚,耳朵便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拐角处几人的窃窃私语。
“瞧见没,她这几日都装出一副勤勉的模样呢。”
“是想讨好夫子吗?毕竟与孟公子退亲,也没人会愿意娶她了吧。”
“我看,是有些人妄想通过女子试,考取女官吧--”
她们的语调拖得很长,声音又时不时拔高,在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谢知鸢郁闷地揪了揪小书篓的藤条,这些人刻意呆这么晚不惜以身喂蚊子,为的就是让她听见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真幼稚。
她自诩为大人,自是不想同她们一般见识,直接目不斜视从那些人身边拐过去,脑袋仰得高高的。
这倒是让那几个女孩子有些讪讪地收了话题,撇嘴道了几声没意思便也离开了。
谢知鸢嘴上心里都念叨着不受影响,可一回府便将自个埋在木案前,伏桌看着手心令她头晕眼花的籍册。
这一看便看到了陆府长孙百日宴时。
陆府这一辈男嗣仅有三人,陆明钦在其中行三,去岁庶长子娶了新妇,三月前生下个大胖小子,只是镇国公庶子都与老夫人不大亲近,是以谢知鸢都没怎么见到过这位陆府长孙。
但毕竟是长孙,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他也得将宴席办得风风光光的。
谢知鸢最近正愁怎么再度见到表哥,一听宴席二字,黑溜溜的眼刷地一下亮起,用膳时在娘亲面前眼巴巴望了两日,满脸淡定的谢夫人才松口带她去。
说实话,谢夫人当初会帮女儿退亲也不无有陆世子的影响,她始终觉着世子那边对女儿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可几次三番前去试探对方却又滴水不漏,要她觉着自己的揣测是否为臆想。
事态未明前,她本不打算要女儿与之过多接触,可转念一想,两人表兄表妹的,真要见面那她也拦不住,便也由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放表哥出来贴贴,上次他假装醉酒,那这次就是故意嘿嘿嘿
——阿鸢不会随意丢东西,也不会随意丢弃人,她念旧又心软,孟瀛知道这点,所以打的是感情牌hhh他将来还会回来的,让表哥疯狂吃醋。
不知道大家有木有看明白阿鸢的纠结,简而言之,她之前一直是个小孩子,现在就是被迫长大后的惆怅啦〔当然是要由表哥的贴贴来安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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