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双方各执一词, 互不相让，加上时间已晚，这事只能暂且搁置, 明天再议。
顾菁在一中已经占尽装乖的好处，离开的时候还很礼貌地给对方老师鞠了个躬，展现出一副受尽委屈却依旧乖巧懂事的样子。
李建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唉, 多好的一个孩子。
也不知道在一中受了多少苦。
郭啸臭着脸：“……”
他妈的顾菁转学几个月怎么和换了个人似的？
回到宿舍后, 季如常先是安慰了顾菁一番, 将郭啸从头到脚乃至祖宗十八代都批判了一顿, 骂得她嗓子都干了。
她接过章音递来的水，灌下去一大口后又看向顾菁, 纠结了好半晌, 最终还是迟疑着问：“你离开一中, 和那个郭什么的, 是不是有关系？”
像是怕触发顾菁的伤口，她又连忙补充说，“不想说也没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但这一回，顾菁没有再逃避。
她点了点头，说：“是。”
顾菁曾经打算永远隐瞒下去。
因为她不能确定，她换了个环境遇到的新同学是不是依旧和一中那批人一样, 漠视别人的苦难, 甚至于愿意当舆论里的加害者。
然而在这个晚上, 她坐在宿舍床上, 看着围坐过来的女孩子们, 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
夜色寂寂。
宿舍内一时只有顾菁讲述的声音。
她很平静地把过往说完, 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说了个别人的故事。
曾经的那些不甘和愤懑似乎早在时间中被抹平了, 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再也伤害不到她半分。
然而周围人却纷纷听得心里酸楚，递纸巾的递纸巾，送零食的送零食，变着花样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其中季如常最夸张。
顾菁这个讲故事的没什么反应，她这个听故事的倒是哭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怎么可以这样啊！”
她边哭边气得口齿不清地骂人，“不行！我现在觉得陆江离真的手软了，当时就该把这傻逼给揍死，进医院，进icu，最好进火葬场！”
顾菁：“……”
那倒也不必。
季如常哭得停不下来，最终还是顾菁这个亲历者反过来安慰她许久，直到把她哄睡了后才躺回自己床上。
睡不着。
情绪很复杂。
顾菁辗转反侧，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虽然目前老李和同学们都站在她这边，但陆江离实实在在把人揍了也是事实。
以郭啸的脾气，如果针对不了她，那多半不会放过陆江离。
顾菁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和陆江离的对话框，犹豫好一阵后才慢吞吞打字。
【伤口还疼么。】
陆江离回得速度很快，只是话不对题的。
【这个点你还不睡？】
顾菁无语地回：【你不也没睡。】
陆江离：【我疼得睡不着。】
“……”
就那么一点伤能疼到哪儿去。
顾菁本来只是礼貌性问一问，想以此打开话题，被陆江离这么一堵瞬间不想和他聊了。
她把手机锁屏，放回枕头底。
然而过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拿出来，打字问：【真的么？】
屏幕对面，陆江离靠着枕头，勾了下唇。
【假的。】
【看来顾菁同学挺关心我啊？】
顾菁：“……”
疼死你算了。
在她再次锁屏之前，微信页面又抖了抖。
【“陆江离”拍了拍自己说：放心吧。】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拍一拍的设置改成了这个。
但可以想见的是，他一定猜对了顾菁大半夜睡不着过来慰问他，心里实际想说的话是什么。
她担心明天，担心郭啸阴魂不散找他麻烦，更担心他会因此遭受和她一样的经历。
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她没事。
顾菁握着手机，那一刻心底无比柔软。
她曾经以一己之力试图对抗赢不了的对手。
那会儿她无所畏惧，但孤军奋战的茫然感还是时时刻刻袭击着她，尤其是一中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与全世界作对。
而现在有人与她站在一起了。
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也有个人陪她一块儿跳。
【“顾小菁”拍了拍自己，说：我知道，晚安。】
—
这事儿最后还真的闹到了校长的层面。
本来只是两个学校的学生干了一架，但因为双方口供对不上，两边老师又各自护着自己的学生，一直没有定论。
加上郭啸请他爸出面，那与此相对的，二中也请出了他们的校长。
郭啸当时威胁顾菁说他爸和二中校长关系不错，那纯粹是口嗨。
同样都是重点高中，两个学校本来就有竞争关系，而一中无论从竞争手段或是教育理念都和二中非常不合，甚至还有过挖二中保送生墙角的过往，以至于两边的校长也不对付很久。
二中的校长在听到这件事后，决定彻查。
一方面是为了维护自己学校的学生，另一方面也有种终于给他逮到一中尾巴的感觉。
这事儿一下就闹大了。
因为二中校长铁了心彻查，所以连带着顾菁在一中的旧案也被翻了出来。
郭啸本来以为这是个足以佐证顾菁品行不端，有可能说谎的证明。
却万万没想到，之前那个在一中被他欺负过，又威胁封口的那个女孩儿，很意外地站了出来。
她出具了郭啸几个月前和她的聊天记录，证明了当时她是受郭啸威胁，没有把当天的事实真相说出来。
她当时以为，顾菁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却没想到顾菁会直接转学。
从顾菁转学后，她就一直背负着巨大的愧疚，每天都想说出真相，但想着顾菁已经离开，就算帮她澄清也于事无补。
而这次的事件给了她一个重新站出来的机会。
一下子局势陡转。
郭啸平时在一中的口碑不好，压迫过的人也远不止顾菁和那女孩子一个。
墙倒众人推之下，许多学生纷纷跟着提交了自己的证据。
甚至有曾经帮郭啸做过伪证的，生怕秋后算账到自己头上，干脆提前反水。
郭啸根本没想过这件事会闹这么大，恨不得当时被陆江离揍的时候就干脆吃下这个闷亏。
然而这多米诺骨牌已经被推倒了第一块，后面的一系列发展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饶是他爸有通天之力，也无法挽回。
一中的正牌校长终于出面，暂时停了副校长的职，并将郭啸事件追查到底。
而二中这边，顾菁不仅得以翻案，而且名声大噪，一时成为了全校的新传说。
陆江离也一下子从那个揍人不眨眼的恐怖校园扛把子形象，成为了见义勇为还会帮助无辜小姑娘的校园英雄。
当然，批评还是要挨的。
毕竟他确实把人给揍了。
好在有老李帮忙，落下来的处分并不严重，是个不会记入学生档案的口头警告。
唯一附加的条件，是陆江离必须得写份检讨，且要在回校后的第二周升旗仪式上，把检讨书当众给念出来。
顾菁听说这件事后倒吸一口凉气，很后怕道：“还好当时我没动手。”
处分她可以。
但当众念检讨，还不如一剑杀了她算了。
顾菁看向陆江离，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组织会记住你的牺牲的。”
陆江离：“……”
升旗仪式当天。
陆江离带着检讨书上台。
这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陌生，他高一的时候也写过检讨。
只不过那会儿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他一群兄弟陪着，几个人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地把检讨书念完就下台了，也不觉得尴尬。
但这一次陆江离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比上次更为淡定。
他上台的时候气场带风，相当张扬。
知道的是来念检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接受表彰的。
陆江离在主席台话筒前站定，抽出检讨书，声音淡定地开始：“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的陆江离，今天就我在学农期间打架的事情做出检讨。”
“首先，我必须声明一点，我并不是随便打架，是事出有因。”
“我之所以会动手，是因为目睹了一场他校学生正在威胁我们班女生的险情。对方不仅用言语逼迫她向自己服软，甚至还有向她动手的趋势。”
陆江离念到这，顿了顿，像是轻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那姑娘平时话不多，胆子小，性格也很好，同学老师都很喜欢她，之所以被盯上，纯粹是一场无妄之灾。”
顾菁：“……”
“正因如此，我相信没有一个男生目睹这一幕会视若无睹——如果有，那他就不是个男人！”
操场上顿时哗然。
陆江离揍人的这件事这几天学校里已经有了几个版本的传闻，但没有一个版本比他亲口说出来显得更刺激。
一时下面每个班议论声纷纷，各班班主任制止几次都止不住。
四班更是由郑徐之吹了声口哨，接着带头鼓起掌来欢呼。
只有顾菁听得头疼。
这是检讨书吗。
这是作战檄书还差不多。
“当然，打架的行为是不好的，我在此承认我的错误，以后有相应的情况，我会通知老师来帮忙处理，而不应该意气行事。”
“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当时那一刻，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顾菁站在操场第一排，抬起眼的瞬间刚好和陆江离时间相交。
微风拂过。
陆江离对着她勾了下唇。
十一月的天，怕冷的人都已经开始穿上秋裤的季节，顾菁却觉得刮过耳边的风都带着燥热。
“——好了。”
年级主任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封这样的检讨书，不仅毫无悔过，全篇还充满了我没错我下次还敢的意思。
他一边后悔没有在上台前检查陆江离的检讨书，一边忍无可忍地关了他的麦克风，“下去吧。”
这得带坏多少人。
他看着下面鼓掌鼓得震天响的学生们，忧心忡忡地想。
升旗仪式结束后，班级按次序退场。
四班还没跑出操场队就散了，郑徐之追上刚从主席台那退下来的陆江离。
“咱们陆哥这检讨念的，牛逼！！”
他笑了两声，“就是我听着不怎么像检讨，倒有点像表白信啊。”
“滚。”
陆江离说，“别想有的没的。”
“这可不怪我瞎想啊，说说吧陆哥，这几次了。以前就算了，这次为了她居然把人家外校的都给揍了，完事还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他抱了个拳，“我敬重你，真男人。”
陆江离：“我单纯看不得别人欺负她，不行？”
“行行行，当然行。”
郑徐之把着陆江离肩膀，替他转了个圈，“这话你自己和她说吧。”
陆江离一抬眼。
顾菁正走了过来。
郑徐之飞快开溜。
陆江离顺手把检讨书往口袋里一收，下意识站直了点。
“检讨写挺好啊。”
顾菁问，“老李没提前检查吗？”
陆江离轻笑一声：“他哪儿有这个空，况且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写。”
至少他高一那会写的检讨书还算是中规中矩。
而这一次之所以会这么写，是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确实认为自己没错。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会嫌自己上次揍得太轻了，这次得加倍奉还。
顾菁笑了一下，随后小声说：“这次你算代我受过了，让我想想得怎么谢谢你。”
在这次事件中，陆江离把顾菁摘得非常干净。
从头到尾顾菁出场，扮演的都是一个无辜受害者的角色。
所有人都认为如果不是陆江离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她就真的得受郭啸欺负了。
只有她和陆江离知道，如果陆江离当时不在场，这会儿在台上念检讨的就该是她了。
陆江离刚想说不用谢，却听顾菁说：“要不然……我请你吃个饭吧？”
他那句拒绝的话瞬间咽了下去，面色平静说：“好啊。”
作者有话说：
顾菁说的：我请你吃个饭吧。
陆江离听到的：老婆主动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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