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星河·醉妖字数:4114更新时间:2022-12-31 12:47:32
颜爷爷与他做的萌萌小果酱、小手串不同气质,看上去有点倔头倔脑的傲娇和蛮横,进门儿先是挑剔颜爸爸做的鱼,说这个季节要吃鲈鱼,鲈鱼最肥,咕哝着说儿女什么都不懂瞎吃乱吃。
钟南月跟他打招呼,他背着手不太看钟南月,钟南月不看他了他又悄么么地打量他,小声儿说“怎么这么瘦……”
却也不是嫌弃的语气,嘀咕完了又喊着让颜爸爸再单独给钟南月煮个蛤蜊汤,“给他补补!瘦的,哼。”说完还指着钟南月一脸威仪地命令,“你,不涨三斤称不准走,听着没?”
钟南月吓得连连点头说好,又忍不住笑,低声对颜雨说,“爷爷好可爱啊。”
颜雨脖子往后压了压,抿唇说,“差不多就是你五十年后的样子吧,一感动就挑三拣四做掩饰的。”
钟南月扁了扁嘴,“……我是那样的嘛?”
颜雨被他少见的表情引得晃了神,险些没亲上去,凑近了又恍惚地错开,笑着摇了摇头,感叹自己现在真是被下蛊了一样的。
他没再继续瞎扯,推钟南月入座,自己去帮爸妈端菜。
他前脚走钟南月后脚就跟上了他,俩人撞在一起险些打翻碗碟,颜妈妈笑他俩的傻样,催促他们坐下安生会儿,颜爷爷拿拐棍儿砸颜雨的屁股,又戳钟南月的腰,“你给我坐下!跑来跑去要掉称的!”
说得好像钟南月是一只年底就要开宰的小猪,集中一切精力贴膘就是了。
俩人被爷爷教训了一顿,老老实实地坐在老人对面不敢动了。
颜爷爷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俩看来看去,问钟南月,“几岁啊?”
钟南月说年底过27岁,颜爷爷点点头,当即报出了他的生年和属相,也不知道是怎么算出来的。
“家里几口人?父母知道你俩这情况吗?”
颜爸爸看新闻,大概知道钟南月家里的状况,把最后一盘菜摆上桌帮钟南月打圆场,“爸,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的事儿您老就别问那么多了,没事儿多遛弯跳广场舞锻炼身体才是正事。”
“我关心下孩子都不行……”老爷子不爽地咕哝,把手里的筷子怼到钟南月手里,“吃吧,好吃多来吃,难吃你自己做了带过来吃。”
钟南月听颜雨说自己性格很像他爷爷,他不确定有多像,但颜雨说的他都信。
他站在旁观者角度看另一个“自己”,感觉倔头倔脑的样子好可爱。
将来自己老了也会是这么个惹人疼的炸毛怪老头么?哈。
男人之间相处特别简单,钟南月跟颜爸爸碰了两杯酒,颜爸爸发现他懂酒量又大,看他的眼神惊艳起来。
颜家似乎没有钟家食不言寝不语的那层规矩,俩人就着酒聊了七八十来句,颜妈妈无奈地吐槽,“就喜欢能陪他喝酒的,偏偏他儿子筷子沾两滴就倒,今天可算是逮着了。”
颜爸爸被老婆损了也没犟,只是不再聊酒了,开始聊起自己的事业。
“我们当年做通讯那会儿啊,全球还没变暖呢,多早。冻土作业,冰层作业我都干过,”他将袖子拉起来给钟南月看,“窝雪层里面三天四夜开线路冻的,挖了整块的冻肉下来才保住这条胳膊。”
他把伤当奖章展示,也没有炫耀的意思,说完又盖起来,喝了口酒感慨说,“从电话线到光纤再到现在的无线通讯,我是一代一代看过来的,发展的真快啊……”
“我们最早那一代通讯原理解释给你们听你们都要笑话,笨的要死,拨一个号要一整个房间的机器配合。七十多个档位操作完成一次拨号,稍微错一点就不知道错频到了哪半球。紧急通讯死活拨不出号,有时候不拨号直接拿电话又能跟对面壕沟的战友错频搭线聊上天儿,哭笑不得的。”
颜妈妈看钟南月一直应付着跟他聊天都没顾上吃饭,夹了菜到颜爸爸碗里,“你说这些孩子们都听不懂,别瞎感慨了,多吃饭。”
钟南月连忙说,“不不不,很有意思。”
颜爸爸便问他,“听得懂吗?”
“您是国家的初代英雄。”钟南月干巴巴地说。
颜爸爸笑着跟他碰杯,“还真是没听懂。”
钟南月:“……”这一家人……
“我是说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传宗接代是使命,这使命你们完成不了了,那就往别的路上去补偿,做好手头的事业也是使命。你是做大事业的人,一举一动都要用心去做,不能光凭脑子,不要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将来老了留点能跟晚辈的提起的事儿,在外说话不心虚,夜深了躺下能踏实睡个好觉,这辈子就值了。”
他是遗憾颜雨的人生,也在告诫钟南月要谨言慎行,挺严厉的交代,钟南月听着却感觉情绪很重心头很暖。
人生第一次,有一位长辈在饭桌上以父亲的身份严肃地教育他。
不是要他纠正头脑多赚钱,而是要他做个无愧良心的好人。
钟南月应下,他不会说什么感动人的话,只是双手握杯低低地与颜爸爸碰了,说,“我记下了叔叔,您放心。”
“我没有别的交代了,”颜爸爸喊颜雨,“你俩一起给你爷爷敬一杯,叫声爷爷,往后爷爷就有俩孙子了。”
两人一同给爷爷敬了酒,颜爷爷取了自己带在身边的一只小袋子,掏出来一串雪白的小贝壳手串儿。
“来,一个孩子一串,这是小月的。”
钟南月听颜雨说过爷爷要捡拾一整年的贝壳才能甄选打磨出这么一串儿,感觉实在太贵重了,不好意思地推脱,“我都快三十了爷爷,不是孩子了……”
爷爷拉了他的手强行给他带上,“你怎么不是个孩子?只要爸爸妈妈和爷爷还在你就永远是个孩子!”
钟南月低头看着自己腕上被打磨的珠圆玉润的雪白手串,想哭。
颜雨在桌下捏了捏他另一只手,“别压着,想哭就哭吧。”
钟南月没撑住,捂嘴落下了泪,尴尬地起身向他们道歉,走了出去。
颜雨随他到廊下,安静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两人一起望向高远的云天。
钟南月压住了情绪,远处有楼房在建,工业吊车手臂长长牵连着钢缆,不知道将来建起后的高楼会是什么模样。
天边隐隐约约有灰蓝色的踪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海。
高高架起的高压电缆上落着一排灰灰的大麻雀,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不畏惧高压电。
风里飘来一只很漂亮的小黄鸭氢气球,不知道哪家院子里的小孩正因为没有牵牢自己的气球哭得红了眼……
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和遗憾,层层叠叠的日子垒起绵延的群山,山那头是千难万险的往日,覆盖着依稀的雪,翻山越岭走过来的时候觉得好难,回头看却只觉得惊险。
好惊险,哪里稍稍差错那么一点,他们或许就不能遇见。
钟南月靠着墙壁,颜雨搭着他的肩,此刻他们不像恋人,倒像并肩作战到明日归来的战友,看云破日出光束刺入人间,心头涌起同样过尽千帆的慨叹。
颜雨把手滑下来,落在钟南月指尖,一点点攥紧后抬起来,举到眼前笑眼凝望他的脸,“我爱你。”
钟南月偏过眼看他,想了想,往屋里看了眼,然后揽住颜雨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我也是。”
饭后颜妈妈悄悄朝钟南月勾手,小声问他要不要看颜雨小时候的照片。
“妈。”颜雨闭了闭眼,苦恼地喊。
北方小男孩小时候的相簿中总少不了三张经典照片:
穿小皇帝衣服被打扮得纸醉金迷的、穿小格格衣服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足家长恶趣味的,以及一张一丝不挂露着小茶壶留给家长将来逗趣解闷儿的。
想到钟南月看到那些照片的反应颜雨简直想死,可是钟南月对看他童年照的兴趣简直高到了离奇的地步,颜妈妈手一招说了句“跟我来”他满身的矜持都消散了,撒开颜雨就跑了过去,拉都拉不及。
颜雨靠在门口,一脸“求你们谁行行好给我来一刀吧”的表情看着屋里的俩人。
果然第一张就是颜·九五至尊·雨,他妈还好心给他重洗出来放大了做成了封面。
钟南月“哈!”了一声,低呼,“好可爱我天呐!”
颜雨仰头咂了咂嘴。
接下来就是那张全裸的颜·艳星·雨,这张颜雨倒没有很介意,拍那张的时候他才三岁多,但凡再大一点儿也不会被忽悠着留下这么张艳照,而且他俩啥样没见过了,多这么一张羞耻照片不算什么。
但是到那张颜格格的照片的时候颜雨就不淡定了,他进屋按住了相簿,试着跟钟南月商量,“不看了吧?”
钟南月抱着相簿跟他撒娇,“看嘛看嘛。”
“不看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国庆很热闹的。”
钟南月低头委屈地说,“我都没有小时候的照片,看着感觉好新鲜……”
颜妈妈听着止不住地心疼,“怎么会没有?学校合影总有吧?”
“那个倒是有,”钟南月解释,“我整理在一起,回京之后我父亲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东西,给我收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该是扔了吧。”
“怎么这样对孩子!”
颜妈妈听着又气又心疼,听钟南月拘禁地称呼自己家长为“父亲”,更觉得难过。
其实钟南月还是美化了一些。
钟铝铭是觉得留下与那些平凡同窗的合影不体面,闹不好将来还要因此被纠缠,直接把钟南月的几张年级合影丢进了碎纸机。
那之后集体合影钟南月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了。
颜雨低了低头,松开了手。
钟南月继续翻看,颜妈妈记得每一张照片拍摄的场景,一张张给他讲解相册背后的趣事。
一张张翻过,好像亲眼看到了小颜雨成长的过程,心里又酸又暖。
翻到一张颜雨跟一个漂亮哥哥的合影,颜妈妈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年我带他去他姥爷家探亲嘛,在公园给他拍照留念,遇见这个小哥哥。哎呦上去抓着人家就不撒手啊,哭死哭活地要跟人合影。那孩子不爱说话,一直不理他,我看着尴尬拉他走,他躺地上哭,最后实在没辙了,小哥哥把他拉起来拍了这张鼻涕虫的。他当时还小,男女都搞不清楚,临走一步三回头地哭着说将来长大了要讨人家做老婆……”
颜雨听妈妈越说越离谱,担心钟南月不高兴,忍不住去看他。
钟南月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睛睁得很大。
怎么了这是……
童年的相簿被颜雨视作黑历史,甚少翻看,这会儿他顺着钟南月的目光看向那张照片。
目光落在那个被小颜雨死死抓着的小哥哥脸上,他也止不住地睁大了眼。
“你说过你外公家在荣城是吧?”钟南月颤声问。
“……是。”
“这张照片,在哪拍的?”钟南月又问。
“荣城,”颜妈妈说,“中山公园。”
她也察觉到俩孩子情绪不太对劲,认真看了眼照片上被颜雨死死揪着的少年。
那孩子长得很白净,眼底混沌无光的,但生得真的很好看,瘦高个子,瓜子脸,五官异常精致。
“这孩子……长得怎么这么像小月啊?”
她反复确认,真的好像,脸型比现在要更柔和一点,五官长开了些,眉形和唇形简直一模一样……
“中山公园,”钟南月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颜雨,“在我外公家门口。”
那年他十岁,夜里被妈妈发疯吓到,偷偷跑出去在公园里坐着不敢回家,遇到一个撒泼打滚的小鬼,要死要活地缠着他拍照。
他最开始没有心情理会,可那孩子犟得厉害,哭得都快抽过去了,吵人得要命,最终他只得无奈牵起了那小孩,但拒绝了抱他的请求,只是牵了他的手,在他妈妈的镜头里留下了一张合影。
“这是我。”钟南月指着相片上的少年对颜雨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记得五岁的你,印象很深刻。”
时间的河阴差阳错地向前流淌,在这里汇集出误会,又在那里冲撞成奇迹。
钟南月就这么奇迹般地在颜雨家里的老相簿上,重逢了他以为此生再也找不回的,年少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