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中醒来又在混沌中睡去,满地的酒瓶,满屋冲天的酒气。
痛苦来得太深,连梦境中都不能安稳。
梦见颜雨亲吻着漂亮的女孩,沉迷到无法自拔。
导演喊了“卡”,他终于意犹未尽地撤开,冰冷的眼神挑向立在角落的自己。
“你怎么来了?”颜雨冷冷地说。
钟南月喊他,探出手想要与他拥抱,“宝宝听话,跟哥哥回家。”
颜雨狠狠掀开了他。
“滚开!别碰我!”他说。
钟南月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对全世界都没有耐心。
可他压住了自己全部的火气,极尽所能地宠着颜雨。
他从来也不肯相信谁。
从二十岁开始陪他打了六七年江山的笑笑没有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从十六岁到回到钟家开始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黎叔没有得到他完全的信任。
可他给了颜雨全部的信任。
他曾经也不那么信任颜雨,查了他许多的信息。
可颜雨说要自己相信他,他便应下了。
他应下了,也做到了,毫无保留地,完全彻底的给了颜雨想要的信任。
哪怕他为那女孩改变心意找自己要了那部戏,哪怕听人说他们在片场同居,他也劝自己不要去信。
颜雨说过他爱自己,他说过的。
都是戏,喊了“咔”之后他便会向自己扬起笑脸,温柔地拥抱自己,附在自己颈窝软软地蹭,说“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
他以为会是这样的。
全世界都不赞同他们在一起,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放弃。
他知道分开对颜雨是一种保护,却怎么也舍不得说出那句话。
咬碎了牙也只舍得语义含糊地催他快些赚钱,好结束包养关系。
是结束这种不正当的、令颜雨不适的关系,而不是分手。
他甚至想过私奔。
去国外,去全世界随便哪里,只要颜雨愿意他就愿意。
明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他却不肯死心,一个人瞒下所有苦累,极力做着回旋。
却没想到,他疼爱的那个口口声声对他说爱的薄情小子,完全彻底地收走了他的心之后转头便当成了垃圾。
再怎么宠,终究是直男。
人家有从学生时代就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初恋,在单薄的年纪含恨而终,又在成长成熟之后甜蜜重逢。
多美好的爱情故事,相比之下自己算什么。
醉眼朦胧中,钟南月脑中浮起了许多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
初见那天他喝着酒,为江秋见的事烦躁,也为那个吸引了他目光的漂亮男孩在别人房里而烦躁,这份多出来的烦躁感与江秋见无关。
看他被揪扯开来的领口险些压不住火,想冲上去废了那个在楼上摆寿宴的老混蛋,这份奇怪的占有欲与江秋见无关。
对上眼神就放弃了原则,他想在上面,自己居然真就让了他,这份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包容与江秋见无关。
替他周旋债务,顺水推舟地拉他到身边,克制地宠着他,维护着他的前途和名誉,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与江秋见无关。
原来一开始便动了心,拿江秋见当幌子,自欺欺人说只是图个玩。
对男人动心是他爹给他设下的禁忌,越了这个界,颜雨的安危就失去了保障,他越是动心,就越要假装不在意,装的太深了,以至于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他是假装不在意,他的颜雨却是实打实的薄情。
真好笑啊,到这时候忽然间想清楚这些东西,跟他妈自虐有什么分别。
昏昏沉沉不知年月,直到电话铃声把他拉回现实。
下意识地接了,来电人是小喜。
“先生,您开开门好吗?至少让我进去。”小喜担忧地说。
“颜雨回来了,您把他电话拉黑了,他已经在外守了一天,他说要见你。”
小喜大概是替他恼恨着颜雨,虽然照例处理着事情,但对颜雨的称呼已经从昵称改回了全名。
察觉到这个细节,钟南月略感无奈地笑了下。
真是的,恼恨他做什么呢?
从来也没有过要对对方负责的承诺,自己甚至还说过他遇到喜欢的人自己便退位让贤的屁话,有什么立场去恨人家。
“我不想见他。”
钟南月挂掉了电话,掂起酒瓶灌下所剩无几的辛辣液体。
再次醒来时他最先感觉到的只是头痛,而后心口才一寸一寸地苏醒着疼起来,从模糊到锥心,痛感好像永远没有上限地涨。
疼什么呢?怎么了呢?
他恍惚地思考,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却分不清那究竟是发生在现实还是梦里。
手机搁没电了,他晃晃荡荡地进了办公室,插上了电源线,屏幕紧跟着亮起来。
小喜的电话分秒不差地打了进来。
钟南月接通,那端却不是小喜的声音。
“哥……”
颜雨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喊了一声便卡住了。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钟南月周身的血液像是冲破了血管浮入了皮肉,外层乏焖而内里尖锐的痛感刺激得他连醉酒的感觉都消了。
人清醒过来,痛也没了遮掩,清晰地在体内爆裂。
不是梦啊。
是真的发生了那些事情。
颜雨梗了许久,再次开口,“开门好吗,我想见你。”
“我知道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你是在生气林沐苒的事情吗?对不起,在剧组那半个月里我完全在恍神,你走后我清醒过来,意识到应该主动报备而不是被你自己发现我跟她的关系。对不起哥,我该跟你说清楚的,那阵子没心情去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很混乱,没来得及想清楚你就来了……”
“我不是说你不该来,就是有点乱,总之,总之就是,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越说越复杂,把自己都绕晕了。
颜雨向来逻辑清晰,之所以前言不搭后语,是因为无法隔着电话解释自己为什么忘了向他报备自己跟林沐苒的关系,又为什么对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那件事太重了,他得看着钟南月的表情,细细地跟他聊。
无奈地放弃了混乱的措辞,颜雨再次道歉,乞求钟南月开门,“太乱了哥,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开门让我进去好吗。”
钟南月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泪意,忽然间感觉很好笑。
错了,什么错了?
混乱什么,又为什么事情在恍神……
跟她的关系……
什么关系?破镜重圆的小情侣?还是男欢女爱的片场夫妻……
他大概听明白了,颜雨并不舍得跟他结束。
钟南月在心里叹息,叹息颜雨的远见和自知之明。
事情终于还是朝着他预料过的方向去了。
他遇到了心动的人,却放不下与自己的这点欢愉。
怎么样都痛苦,还伤害了无辜的人。
颜雨很聪明,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也想过要规避。
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把事情引到了这里。
那就让自己来做个了断吧。
本来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本来就是强撑着不肯放手。
颜雨在这时邂逅了喜欢的人,也算是一件好事。
钟南月仰起脖子,折断泪腺,把心酸咽下。
也好吧,你回到你喜欢的生活,哥哥也收拾好自己的心面对自己的破烂人生,对彼此都是解脱。
他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并不期望颜雨对他留下什么记忆,索性就把之前脑海里编排过的最重的狠话一次性丢了个干净,替颜雨快速戒断这场不该存在于他生命中的感情,好全情投入地奔赴下一段人生。
钟南月点了支烟,焦而辣的气味冲开了阻塞的泪腺,让他的声线听上去平稳而淡然。
“本来也不是恋爱关系,不存在道德约束,更无所谓出轨劈腿的说法,有什么好道歉的。”钟南月平淡地开口,悠悠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耳鬓厮磨了这么久,实在不忍心做得那么绝,哥本来还愁着该怎么甩了这块包袱呢。”
“就到这吧宝贝儿,是时候了断了。”他呼了口烟圈,对颜雨吐出了最后的谎言,“倒也用不着愧疚,你进组前我就不止一次跟你表达过想要了断关系的意思,也不是为你这点事儿临时起的决定。”
“当面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今天隔着电话再说一次。”
“为贪恋一张漂亮脸蛋儿哄着个毫无共同话题的小朋友这么久,实在是倦了。一开始还有点新鲜感,到后来越来越无聊,哥哥其实早就玩腻了。”
“委屈你逆着性向伺候了我这么久,好聚好散资源照旧,哥对你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好歹也算是够暖了吧?”
他这样轻飘飘地问颜雨。
颜雨沉默得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钟南月说不下去了,也沉默下去。
隔着两道门,两人就这么无声地保持着通话。
“还有吗?”颜雨再次开口时已经没有了情绪,淡淡地问钟南月,“你接着说,我在听。”
“……”钟南月沉了下,像个看遍了沧桑的长辈那样地交代,“谈恋爱就好好谈,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那姑娘不错的,换我我也选她……”
这次颜雨没听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他有入户的密码,但门被钟南月从室内反锁了,他进不来。
隔了会儿,钟南月听见别墅门外震天动地的踹门声。
“开门!姓钟的!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有种你他妈当面说!你开门!”
别墅外门加固着钢板,他不可能踹得开。
钟南月仰靠在沙发上,听小喜在门外与颜雨撕扯争执。
“你先回酒店!先生从前宠着你,你不了解他的脾气。”
“他不想的事情谁都勉强不来,他不想再见你,你在这里他就不可能开门。”
颜雨大概是被刺痛了,他开始狂笑。
“我本来是来道歉的。你前脚离开我就后悔了,抛下一切追回来,一直守在这里。”
“我是来求你原谅的钟南月。”
“可你不配知道我为什么发脾气,你不配让我求你。”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室外安静下来。
很久之后,小喜隔着门喊了声,“先生,他走了。”
钟南月丢开手机撵灭了烟,哑然地偏过头望向窗外。
办公室窗户朝南,路朝北。
他甚至连颜雨离开的背影都看不见。
他转回头望向会议桌旁侧的那块白板,上个月颜雨回来那晚留下的字还在。
那晚之后他再没舍得用过这块白板。
似乎一直知道他是自己留不住的人,连这样平淡的日常都可怜地珍藏了起来。
白板上颜雨的字体和他交互在一起。
“小颜是个”“聪明”“蛋”“。”
下面还有他傻乎乎的续笔——
--小颜很甜
他再次联想起颜雨着迷地亲吻女孩的样子。
明明不曾亲眼见过的画面,却怎么像是刻入了大脑皮层深处,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想起颜雨红着眼睛让他滚的语气。
他想忘记,那声音却像是刻在了脑海,一遍一遍凌迟着他的心。
钟南月笑了下,无力地掂起笔,在下面写——
--小颜不甜了。
落笔的时候手在抖,他望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撇了撇嘴想忍住,却终是不能。
泪落到指尖,手指被烫的微微一颤,就那么细小的一点点动静便带得心酸决堤。
“虽然没资格,但我恨你!我恨你!颜雨。”
他埋下头,直哭到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emo……
上卷还有一章,我再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