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萧跟导演聊完公益广告项目,知道外面二位热恋中的美男子这会指定不想看见他这个发光体,便没急着出去。
跟剧组要了一间小休息室,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儿,白锦城打来了电话,说委托老东家出面走动了一番,局里近期应该会跟杜萧聊复职的事情。
其实硬要复职的话,杜萧他爸就能解决。
只是这事儿越是近亲的人就越不好出面,再加上杜局长看见杜萧就恨得直嘬牙花子,有意想熬一熬他的性子,耗着没去管,才一直拖到现在。
白锦城在这件事情上对杜萧存了歉意,说起复职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杜萧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多聊,也没有矫情地致谢,只说自己知道了。
“你最近忙什么呢?”白锦城问。
“四处打零工呗,”杜萧说,“前阵子帮我二叔巡场子,最近接了我们家老头儿的单子,顺路稍阿月过来谈项目。”
他这用词也不知道算是哪个体系,又是巡场子又是接单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砖厂养的打手。
白锦城听着无语,没细问他那些破落事儿,倒是对钟南月的行程感到好奇。
“阿月对项目的上心程度是不是有点过高了?”他好心提点,“要我说,越是想拿投资就越要维护自己不差钱的富家子弟形象,商界最是看人下菜碟的,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缺钱绝对不是好事情。”
“那有什么办法,他就剩下这大半年的时间,再这么憋下去,富家子弟的人设不崩他自己的人生都要崩了。”
相识久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杜萧撇嘴,直白地抱怨白锦城,“你又干说不给他投钱。”
白锦城沉默了下,问杜萧,“你跟阿月是从小就认识吗?”
“要不是我俩性别撞上,差不多一出生就得被定娃娃亲~”杜萧说,“他妈娘家在荣城,打小儿就在这边住,十多岁才回京,实打实穿开裆裤赤鸟相见的竹马。”
“这倒是你们家老人想不开了,按你俩的取向,性别撞上了也不影响定亲吧。”
白锦城自打回国心情就一直很好,居然有闲心开起了杜萧的玩笑。
“我俩不止撞性向,还他妈撞号呢!”说起这个杜萧就恨得慌,“没想到这见色意义的狗贼这么能屈能伸,一***二十多年,刚见面就被小狼狗诳得自愿躺平了。”
“说白了就是你魅力没人家小男友大。”白锦城笑了下,说回了正题,“那你应该很了解他了,能不能跟我评价一下他这个人?”
杜萧听出白锦城对跟钟南月合作这件事情心存顾虑。
他的立场其实挺尴尬,一方面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是这么大的项目,不探清楚对方的底子确实不好贸然做决定。
另一方面杜萧又觉得这事儿自己迂回不来。
交情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息不相投,谁从中间使多大力都没辙。
他只能吊儿郎当地回答,“重点是你自己怎么看他啊,你让我评价那就是人帅心善,脑子也够使,打灯笼难找的合作好搭子。”
白锦城听出了杜萧话里话外细碎的不悦,噎了一下,而后略感无语地笑了笑,“少跟我这儿阴阳怪气啊,我答应了投钱就不会晒着他。”
“可能是我不够了解他吧,几次接触下来总感觉阿月这个人……”他顿了顿,挑了个比较不带刺的说法,“好像很缺乏安全感。”
“要安全感干嘛,你又不跟他谈恋爱。”杜萧笑道,“你就想说他心思太绕,不坦诚吧。”
“是,”白锦城说,“如果他用你这种方式跟我聊,或许项目早上桌了。”
“你心里应该明白,要没你这层关系垫着,他只是我众多投资项目中的选项之一罢了。”
“我投他是看在你从中引荐的份上,解他燃眉之急,这事儿谈下来是要论个交情的。”
“可他总在伪装防备,这不是对朋友的态度。”白锦城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感受。
杜萧有心帮钟南月渡过这场难关,但他并不是一味歪屁股向着发小坑朋友的性子。
他心里明白,白锦城有钱有本事不假,但人家也不是大冤种放血槽,不可能谁缺什么少什么就顺手上来割两刀。
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来看,钟南月的性子确实显得有些难以琢磨。
说直白点就是想太多,人倒是不坏,就是爱想太多,显得不真诚。
按说杜萧不该私下嚼舌根,但现在白锦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很显然是有意给投资,想找自己了解清楚再决定该怎么跟钟南月谈。
白锦城不是烂好人,但人品绝对过硬,在感官不好的前提下愿意找杜萧询问钟南月的苦衷,这是他的诚意。
从这个角度来看,杜萧实在没必要对他隐瞒什么。
“他不是防备你,他看不上你的话根本就懒得演给你看,”杜萧微微叹了口气,“你拿他当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小孩儿来看就理解了,看不上的爱答不理,看上眼的就贪图表现,想拿自己觉得好的那一面争取大人的青眼,就这么简单。”
白锦城沉默了一瞬,没说什么。
杜萧走过去带上了休息室的门,跟白锦城讲述了他所知的钟南月的人生片段。
钟南月的父亲家境贫寒,能成为如今放眼全球都叫得上名号的富豪之一,其实是得益于他母家。
钟南月母家性祁,煨丝酿酒在荣城很有名气,早年间给朝廷做贡品,得过御赐的牌匾,算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
他母亲有一年随家人去京都探望故交,结识了在京都念书的穷后生钟铝铭。
老人渣年轻时候长得好,又是名校状元,就那么上杆子缠上了祁家小姐,没废多大功夫便抱得美人归。
祁家不算腰缠万贯,至少也是书香世家,不缺吃穿的,女婿家里条件干巴了点,但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名校贵子,老爷子老太太也都没什么意见。
毕业后,祁老爷子给女婿拿了创业的头目款,安排两人成了婚。
那时候就有人劝说老爷子,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男方家里又那么穷,何苦把闺女下嫁出去?直接叫钟铝铭入赘祁家帮着开枝散叶他钟铝铭还敢不答应?
祁老爷子明理,说自己不在乎什么姓氏传承,要的是俩孩子和睦恩爱。自己终归是要走到孩子们前头的,他了解自己闺女,是个贤惠温顺的,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主见,从小到大都不敢跟人争执什么。眼下为自己一点点体面让女婿入赘,钟家人心头憋着郁气,将来自己撒手后,受冷遇的还不是自家闺女。
钟铝铭也不知道什么贵人命,就这么靠祁家单方面支出成了婚、立了业,顺着丈人家在京圈儿的人脉在商业上开疆拓土一路开挂,短短几年便在京圈混得风生水起,渐渐不再依附祁家。
到钟南月出生的这年,钟铝铭的事业莫名地陷入了瓶颈。
几个项目接连失利,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做戏,这位名校学霸居然为了事业搞起了封建迷信。
这年间他遇到了一个天杀的江湖骗子,说是因为钟南月与他命格犯冲,才会一出生就毁了他多年的积攒,若继续这么下去,这孩子能把他克死。
钟铝铭以此为由,跟钟南月的母亲提出了分居,他母亲无奈带着襁褓里的幼子离了京,回了荣城母家生活。
钟南月的母亲和外婆都是那种受女德熏陶、思想非常传统的女人,一面全力配合支持男人的事业,一面又觉得嫁过门的女人没名堂地住在娘家不光彩,就把这怨气发泄在钟南月头上,时间久了也开始拿那算命先生的鬼话来说事儿,成天小倒霉催、小丧门星地叫钟南月。
白锦城暗暗呼了口气,不辨喜怒地“啧”了声。
这些事当局人看不明白,旁观者却门儿清。
那钟铝铭八成是没对祁家小姐动过真心的,说白了就是看中了家业委身于人,利用完了一脚踢开,什么生意失利都是剧本,套了个儿子克爹的幌子罢了。
一个思想传统的体面人家,遇上这么个能屈能伸机关算尽的钻营者,闺女被糟践完了丢回来,老爷子要面子死撑着,恋爱脑的大小姐不愿面对男人没对自己动过心的事实,一家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尽朝一个无辜孩子撒气。
钟南月这个命啊……
“她对阿月倒是挺好,吃穿用度上从来没缺过,也关心他的身体,就是这张嘴,伤人还不自知。”
老一辈的家长多多少少都有这毛病,她大概是那种习惯了依靠父权和夫权生存的性子,不习惯做别人的依靠,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儿子唯一的依靠。
杜萧长长地呼了口气,掩去心底的酸胀感,“阿月变得越来越沉默,他母亲呢,倒是越来越爱哭,哭自己命不好,被儿子连累得夫妻不能团圆,小没良心的不知道亏欠还一天天对她冷着个脸。”
白锦城哑然,隔着电话都感受到了那种家庭氛围有多压抑。
他话少,共情能力反而强,杜萧这一番话下来,白锦城完全理解了钟南月的性格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本就不健全的家庭,身边就这么一个相濡以沫的亲人,偏偏这唯一亲人自幼便给他贴了这样的标签。
他大概从有意识起就一直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不讨喜的怪物。
“他那时候也还小,没有是非判断,当妈的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软刀子割人,时间久了就产生了自我厌弃,自轻自贱,多疑悲观。”杜萧说。
杜萧淡去了自己了解的不是很清楚的关于钟南月母亲最后自杀,以及祁老爷子家产被钟铝铭吞并的结局,“阿月母家的司机师傅有个儿子,叫江秋见,比阿月大几岁,自小寄养在祁家。”
“祁老爷子很喜欢那孩子,钟南月在外公家住的时候,一直把那人当亲哥哥看待。”
“那年头儿祁老爷子精神头还好,整日忙于应酬。外公忙得无暇顾及家人,父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外婆和母亲一天天地小丧门星、小倒霉催地叫着,唯独这个姓江的对他温柔贴心,他几乎把普通孩子对所有家人的爱和信任都给了姓江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谁主动谁被动,反正问死他都不肯说,只知道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这个人把他的心给拐了,他俩瞒着家里谈起了地下恋情。”
“祁老爷子知道后差点没气吐血,但最终还是为了体面,不想闹大了难看,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体面,体面,又是体面,全家人活得满身疮痍却死活都要守住这个空无一物的体面。
白锦城听杜萧对江秋见的称谓是“姓江的”,料想到这个故事的结局必定不好。
他沉了口气问,“既然老爷子都接受了,为什么还是没走到最后?”
“劈腿了。”
杜萧提都不想再提,语气变得很冷硬,“搭上了祥纳集团的千金,一边是拿不到身份的地下情人,一边是顶级豪门的乘龙快婿,犹豫都不带的选择了背叛。狗日的大学读的是心理学,学了不往正途用,全用来开发人性的自私和阴暗面了。自我开脱的本事练得出神入化,给人洗脑功力一流,跟那女的在车里亲热被阿月撞见了,半分惭愧都没有,反口咬定自己本来就是直男,是碍于寄人篱下和对阿月的亲情才委身于人这么些年,把错全怪在阿月头上,那委屈劲儿不细听还以为被人背叛的是他江秋见。”
“所以他世界观崩塌了是么……”
白锦城默了默,不知道说什么。
倒不是说这个姓江的对钟南月有多重要。
他只是幸运地占据了钟南月生命中一个太过特殊的位置——钟南月整个少年时代家庭生活中唯一的温柔。
被这样身份特殊的人彻头彻尾地背叛,真的很难不崩溃。
“能不崩溃么?你带入一下牧哥试试看……”杜萧说。
“带你大爷!”白锦城少有地骂了脏话,“拿许牧跟那个丧良心的比?狗日的。”
杜萧一时说走嘴了,慌忙跟人道歉,“不是那意思,不这么比一下怕你理解不了这事儿对他的打击程度啊。”
“我没那么冷血无情,可以理解,用不着比。”白锦城说。
“他其实不是想太多,是太自卑,觉得自己不配。”杜萧说,“家庭是一个人信念感的最初来源,而他那个家给他提供的唯一的、深入骨髓的信念就是:你不配。”
“所以当他想要什么,就会把各种因素想个万全,试着探出一点点手,没得到回应他就赶紧缩回去,假装从来不在意。”
白锦城听完就没声了。
杜萧等他答复等得心烦,“喂,你不是吧?套完八卦就不管了?”
“你让我理一理。”白锦城说,“近期我会找他聊的,关于项目投资,也关于他做生意的心态,都得聊一下,毕竟是合作,心不稳成不了事。”
“……”杜萧撇嘴,“你给的太多了哥,我他妈有点感动。”
“你他妈有点矫情。”白锦城觉得瘆得慌,没再给他继续矫情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