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挂着几盏樱桃花的灯笼,冬寒料峭,细致的温暖。
樱桃披着杏色的斗篷,忽略过于苍白的脸色,容貌实在精致美丽。
程桀替她紧了紧斗篷,像喝醉酒般用脸贴了贴她的脸,樱桃扶住他紧实的腰腹。
程桀闻到她发丝里的馨香,闭上眼,嗓音沉溺沙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回去玩小心点。”声音虽温柔多情,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程桀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害怕是他猜想的那样,却又不敢泄露慌张。
“喻樱桃。”
“嗯?”
“我好喜欢你管着我。”
樱桃弯起唇:“那你刚才还跟我妈告状?”
程桀轻笑,亲她耳垂:“那叫口是心非,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爱你。”
樱桃笑容有点僵。
“……回去吧。”
程桀并没指望她能给予一点回应。
他伪装出酒醉模样,捧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落下一个接一个的吻。
“我爱你。”
“这八年来的每分每秒,每时每刻,我都在爱你。”
樱桃慌乱推开他,别过脸去没敢看他眼睛:“我有些冷,先进去了。”
程桀望着地下她的影子消失,门被关上。
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有些斑驳。
程桀踏下台阶,走到她刚刚烧东西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
程桀停在那里点燃一支烟,寒风刺骨,也不及心内半点痛。
无论如此,他一定会查到樱桃到底瞒着他什么事。
**
院长体恤樱桃身体状态不好,给她排班减少,周末还可以休息。
这样也好,可以多点时间陪家人。
樱桃在厨房陪母亲准备中饭,观察到她最近红光满面,和幸福的婚姻分不开。
“妈妈有没有想过再生个孩子?”樱桃帮喻丽安把生姜洗干净递过去,看到喻丽安切肉的刀略有停顿。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妈这么大年纪了还生什么?”
喻丽安生樱桃的时候很年轻,现在也一点不显老态度,很多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都生了二胎。
樱桃对于生孩子这样的事并不热衷,但她担心自己走后喻丽安没有慰籍,会终日活在痛苦里。
“我知道你是为妈妈好,但妈妈这辈子只想要你这个女儿。”
樱桃心里有些不好受,喻丽安本来高高兴兴的,现在被她弄得笑不出来。
这就是她不想长时间生活在喻丽安身边的原因,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和坏情绪。
快吃饭时,纪良拎着公文包要出门,喻丽安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见此有些失落,“吃了再去忙吧。”
纪良有些不敢正视喻丽安:“不用,学校现在要开会,我和几个同事吃吧。”
喻丽安嘀咕了一句,重新进厨房。
樱桃望着纪良离开的身影出神。
记忆里,这一幕出现过。
当年向权儒出轨,好像就是这副模样,永远不敢正视喻丽安的眼睛。
虽然樱桃觉得纪良不是这种人,但是为了喻丽安后半生的幸福,她必须阻止有些事情的发生。
樱桃没留在家里吃饭,随便找个理由出门,跟在了纪良身后。
路上没有任何反常,纪良到学校后就直奔办公室。
樱桃站在他远处看,终于看到一个女人在前方守株待兔等候纪良。
那女人妩媚妖娆,正是严婳。
樱桃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
纪良和严婳明显不是第一次认识,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镜头可以放大他们的一举一动。
严婳对纪良暗送秋波,有意无意想碰碰他,都被纪良严词拒绝,每次要被她碰到的时候,纪良都会退开很远,但是严婳根本不放弃,好像纪良越躲,她就对这种老实温润的男人越感兴趣,脸上出现狩猎的兴奋。
要不是周围有学生路过,纪良不知道要被严婳纠缠多久。
没有勾引到纪良,严婳兴致缺缺地离开。
樱桃也没有多留,离开学校转头进入一家酒吧。
她很少来这种地方,灯红酒绿,音乐嘈杂,会让她心脏有点不舒服,但今天这件事她必须要做。
樱桃找到酒店老板,与他耳语几句,老板将她引到包厢,还带来几个女人,都是些风情万种的危险女人,就算面对樱桃这种女性客人,也不忘释放魅力。
樱桃选了一个留下,和陪酒女同处一室,对方十分热情,亲热地抱住她手臂:“小姐姐想玩什么?”
这里很多人为了钱可以荤素不忌。
樱桃浅笑推开她的触碰,也不卖关子,拿出几沓粉红钞票,“想请你帮个忙。”
女人妩媚挑眉:“什么忙啊?”
樱桃拿出向权儒的照片放桌上,指尖点了点:“能勾引他吗?”
女人娇笑:“他是谁啊?”
“我爸爸。”
女人笑容停住,开始正视起樱桃。
这个年轻姑娘来到这里不喝酒不玩乐,叫得动老板把镇店之宝喊过来,竟然就是要找人勾引自己的老爸?女人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勾引你爸爸?”
“这个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要能把他勾引到手,让他和老婆离婚,我会给你更丰厚的报酬。对了,他可是淮城有名的富豪,你只要让他对你上心,要什么有什么。”
女人动心了,但仍旧非常疑惑:“他老婆不是你妈吗?你就这样对你妈?”
“不”樱桃将钱推给她:“他现在的老婆是小三,我妈是被他们破坏感情的原配。”
女人懂了:“这么说,你就是想一报还一报?”
樱桃淡笑:“可以这么说。”
“成交。”
**
程桀先从故水镇查起,但故水镇里了解樱桃的人少之又少。
想来也是,就连他都没有看透喻樱桃,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最近几天一无所获,他一个人在屋里抽烟时,雪花跑出来蹭他裤脚。
程桀夹烟的手拿开,雪花在他脚边绕来绕去,黑溜溜的眼睛充满希冀。
“想见她?”
雪花叫了声。
樱桃在房里看书,敲门声响了几下,纪樣推门告诉她:“你男朋友带着全家老小来让你负责了。”
“?”
樱桃合上书放下钢笔,穿好衣服下楼。
雪花率先蹦到她脚下,摇着尾巴围着她打转,然后是她的几只猫,鸭子,乌龟都朝她爬来。鱼缸里,从前的小金鱼们都长成大金鱼了。
樱桃蹲下来摸摸猫,摸摸鸭子,又摸摸乌龟。实在很惊喜。
“程桀!”樱桃好不容易才从宠物们身上移开目光看着他。
程桀感受到她的快乐,散漫勾起唇,慵懒地哼出个鼻音:“嗯?”
“它们都还在,一个也没少。”
程桀轻笑挑眉:“我不也在?”
又在逗她。
樱桃朝他皱鼻子,继续和许久没见的宠物们互动。
程桀却有些愣,她刚刚是……朝他皱鼻子了吗?用和从前那样古灵精怪的表情?
重逢让宠物们很雀跃,猫咪们开始往樱桃腿上爬。
程桀单手把樱桃抱起来,樱桃坐在他臂弯里,猫儿们只能围着程桀打转。
“都长大了啊。”樱桃面露怀念,语气怅然。
“给你养宠物可不容易,就没点奖励?”耳畔是他低沉嗓音。
樱桃听文正提起过,宠物们生病的时候,程桀比谁都着急。
“你想让我怎么奖励你?”樱桃问得真诚。
“如下所示。”
程桀突然地吻住她。
**
冬天总是分不清哪一天更冷,但要给岁月做手术的那几天,淮城的雪愈发下得大,樱桃哪怕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也觉得骨头生凉。
她有点不好的预感,越接近手术时间就越容易紧张,这在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
正望着窗外雪景出神,怀里突然多出一个温暖的东西。
她垂眸,看到龙猫形状的热水袋。
张哲安把保温杯推给她,视线在樱桃苍白的面颊上停留,“今天怎么样?”
她的唇涂过口红,却依旧看得出气色不好,双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还好。”
张哲安心里不是滋味,摸摸她脑袋:“你啊,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樱桃也没有反驳,温软地弯起唇,摸着热水袋问:“哪里来的?不会又是去其他科室顺来的吧?”
“才没有。”张哲安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热鸡蛋给她,“这才是顺的。”
樱桃失笑,没有接鸡蛋。
张哲安边剥鸡蛋壳,边问:“你老实告诉我,给岁月做完手术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次回国,樱桃是为了平安医院的病人回来的,但命运捉弄,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和每次手术都需要几个小时的消耗。
樱桃如果早些年听她的话好好在家休养,兴许可以多活几年,但她偏偏要出来拼命。
说什么身为医生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张哲安头一次希望她不要那么有责任心。
樱桃抚摸着龙猫身上的绒毛,语气平和温柔:“应该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吧。”
张哲安把鸡蛋塞进嘴里,堵住喉咙里的酸,她就知道,喻樱桃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她从来都是这样善解人意,温暖得让人心疼,把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唯独把残忍留给自己。
“你妈呢,程桀呢?”
“他们……”樱桃浅笑:“没有亲眼看到我离开,也可以认为我还活着,这样不好吗?”
“你就不怕我告诉程桀?”
“你不会的。”
樱桃看得出张哲安在强忍难过情绪,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这么多年谢谢师姐,为我想过那么多办法,是我不争气。”
“你怎么能这样说。”
樱桃越是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死亡,张哲安心里就越难受。
这么多年了她也没能给樱桃找到合适的心脏配型,有的只是歉疚。
张哲安急切的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也许合适你的心脏很快就能找到了呢!我一直在找,从来没停过!”
樱桃眼圈逐渐湿润,笑中带泪:“谢谢师姐。”
办公室外忽然传来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张哲安出去看,樱桃听到她惊讶的声音:“纪樣?”
樱桃一愣,连忙起身走出去。
纪樣从地上抱起篮球,手里还有饭盒,他将饭盒递给樱桃。
“我会告诉喻姨和程桀。”
“不行。”
纪樣往外走,步子很快。
樱桃追出去,但她跑不快,勉强追到医院外面,纪樣已经把她甩出老远的距离。
“纪樣!”
他没停,依旧走得很快。
“你希望我为数不多的日子都在担惊受怕吗?”
纪樣立刻停住不动,他回过头,樱桃看到他微红的眼圈。
“你老实告诉我,你就快要死了吗?”
樱桃看了他好一会儿,朝他走近,站在男生跟前,樱桃柔声问:“谁让你给我送饭的?”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樱桃沉默一瞬,点头。
纪樣转过脸去抹眼睛。
樱桃递给他纸巾:“抱歉啊。”
“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担惊受怕?”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现在室外温度太低,纪樣看她说话有气无力,没拒绝。
进餐厅坐下后,樱桃点了两杯热饮。
纪樣等不及的催促:“你说吧。”
樱桃手捧杯子,开口:“我看得出来你最近对我妈的态度改变很多,而我妈也沉浸在婚姻的幸福中。我不忍心破坏,你忍心吗?”
纪樣沉默下来。
经过这么久的思考,他已经放下对喻丽安的芥蒂,试着去接受她之后才发现,她真是一个非常好的母亲。
尽管他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可她还是能时刻嘘寒问暖,完全满足他对母亲的幻想。
纪樣承认他开始爱上了现在的家,不想让这个家承受一点风波,更不想让家里的任何人缺席。
樱桃看他有所软化,继续往下说:“至于程桀,你想让他也死吗?”她直视他眼睛。
纪樣皱眉,“什么意思?”
“这得从八年前说起……”
**
快过年的时候,故水镇的集市变得更热闹,樱桃软磨硬泡很久才能跟随喻天明出门。
镇上家家户户都已经挂上红灯笼,附近的邻居都在贴春联。
顽皮的孩童们在路上扔炮仗,新年的喜庆充盈着整个镇子。
樱桃也穿得喜庆,外套和帽子都是红色。
她和哥哥一起去逛集市,其实这都是其次的,她是因为想见程桀才出来,但是从街头逛到结尾,都没有看到程桀在摆摊。
樱桃和认识的地摊老板询问,对方听到程桀的名字抬起头:“你说程桀啊,他爷爷去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了。”
樱桃听完,立刻往程桀家的方向快走。
喻天明买东西回来时已经找不见樱桃。
樱桃不是第一次去程桀家,和故水镇大多数房子比起来,程桀家矮小而阴暗,但被他收拾得很干净。
现在他家大门紧闭,门外贴着白纸黑字的对联,小小的房子更加凄凉孤寂。
樱桃上前敲敲门,敲了很久也没有人开。她趴在窗户那里叫程桀的名字,里面也没有人应他。
樱桃绕着房子看了看,努力搬来几块石头垫在地上,费了很久才爬上他家的院墙。
天气很冷,院墙上有雪,樱桃的手早就冻得生疼,她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樱桃踩着院里面的石砖下去,院里的门也是关着,樱桃有些焦急地敲门。
屋里没开灯,程桀已经在黑暗里呆坐一天一夜,忽然听到院子里柔软的女孩呼唤声。
程桀缓慢地眯起眼看向那片门。
“程桀?”
“程桀你在吗?”
“我是樱桃。”
樱桃……
程桀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四肢早就被冻得麻木。
樱桃都快以为程桀不在家的时候,门忽然开了,就开一条缝,少年冷峻的脸色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樱桃没有害怕,立刻推开门抱住了他。
程桀愣住,感受到少女体温带来的温暖,才发现她穿得很单薄。
“……怎么不穿衣服?”
“我今天穿的是红衣服,这样对你爷爷不尊重,在路上脱掉了。”
她神态认真单纯,程桀坚硬的心渐渐融化,然后慢慢变成懊恼,自责,心疼。
他立刻脱下自己外衣裹住她,“胡闹。”
“我没有。”樱桃轻轻摇头,拉开身上的衣服抱住他,试图温暖他,语气很乖:“我知道你很伤心,我来陪你,你可以冲我发脾气的,我不会生气的。”
程桀僵硬的被她抱着,一直在忍的防线有所崩塌,他逼退眼中的潮热,重重地深呼吸,猛然抱紧樱桃。
少年和少女,两个年轻炙热的生命在这个充满死亡和孤寂的阴暗房子里放肆拥抱,互相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