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几年回想, 宋玉临近高考那一个星期,是最近几年来宋远志和刘艳芸最消停的几天。
宋远志是在外面跑惯了的人, 早年辍学, 在别人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出去打拼,这样的人让他在家里闲上几个月, 就和掐了一只鸟的翅膀一样, 憋屈难忍。
几个月前,刘艳芸因为焦虑和轻度抑郁住院, 宋远志不得不从外地回来, 整天在家里收拾收拾院子, 归置归置闲置物品, 偶尔在本地帮人跑一趟车, 但和在外地时一样, 钱随赚随花, 享受剩下的孝敬给自己爹妈, 然后回到家里照旧一穷二白,让刘艳芸和他一起过苦行僧的生活。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宋玉供着,他如果不帮着一起把家里的钱花光, 这钱就要到了刘艳芸娘家手里, 不如全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刘艳芸手里确实有钱,宋玉假期补课赚的钱大部分给了她, 她恨着宋远志记得自己记得自己的爹妈就是不记得她这个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婆,花钱都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往出蹦,也不让宋远志好过。
没碰到一起时, 俩人都要惦记着,碰到了一起,就像两只斗鸡,非要把对方斗败不可。
宋远志在家里待了快两个月,和刘艳芸打了不知道几次架,起初是在明面上打,后来他们出了门,发现常在胡同里坐着的邻居少了不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在屋里待着,见缝插针地给自己家里的考生送水果送水呢。
宋远志这才恍然大悟:“宋玉都高三啦?”这话他在过年的时候说过一次,只不过他没能记住。
刘艳芸听着就要冒火:“你个当爹的,连儿子上高三的不知道?”
一来二去吵了几句,宋远志不耐烦地推刘艳芸:“得了,别咬着屎橛子不撒开了,有那功夫都不如做顿饭!”这算是先认输了,刘艳芸像个凯旋而归的将军,志得意满地进屋去做加餐了。
八里桥这一片其他人家很将孩子的学业放在心上,动不动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念书”,临近高考,氛围自然变得紧张,平时摇扇闲侃的大嗓门儿妇女们短暂地消失在长巷里。
宋远志在家里闲着没事儿,骑着摩托车和刘艳芸买了几次菜,多次碰着家里有考生的熟人站在菜摊前挑挑拣拣,每每停下来聊几句,便在邻里的熏陶之下添了些紧张感,几次快要吵起来时,硬生生压灭了火苗。
考试前一天,宋玉吃完晚饭,在刘艳芸的催促之下回房间休息。他关上房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便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过一本小册子,一遍又一遍地浏览那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古诗词。
等他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外面的天空暗色罩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片黑蓝。
北方的六月极其燥热,透过纱窗闯进来的风也是热的,带来令人窒息的淤闷,移到桌沿的台灯照亮宋玉湿润的鬓角,他静默片刻,翻身坐起来,下床坐桌子前,在书桌柜门的最里面翻出一个足有两厘米厚的本子。
那本子是在高二下半年时买的,已经用了大半,哗啦啦翻过,偶尔能从翻页的须臾之间看到某页的抬头写着第几章的字样,有的抬头那一行字被红笔划过,意味着这一部分已经敲进了电脑里。
过了九点,刘艳芸轻手轻脚地走到宋玉门前,先往门缝底下看,一片漆黑,宋远志穿着大背心,吹着电扇喝着凉茶,问:“睡了吗?”
“好像是。”
“那咱们也睡吧,明天我还得送他呢。”
刘艳芸转回来坐到椅子上,捂着心口:“不行,我这心突突地跳。”
“闲的,跟你有啥关系。”宋远志哼了一声,回卧室去了。
有蚊子嗡嗡地飞过来,刘艳芸便将灯关了,在黑暗坐了十几分钟,想着明天早上起来还得做饭,刚要起身回屋,忽然听到宋玉屋里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她一愣,仔细听听,确信不是自己的幻听,在黑暗里拱起身,猫一样不带一点声音地贴到了门口。
贺璟开着阳台的门,让屋子里空调的凉风吹出来,手撑在栏杆上,面带微笑地讲着电话:“我来查查你有没有早休息,我都想好了,响三声你要是没接我就挂电话,不过我猜你应该是没睡,被我猜中了吧。”
宋玉合上面前的本子,好像他迟迟不睡就是在等这一通电话,一直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淡笑着说:“还不困。”
“本来不想打扰你,但是……睡前不跟你说一会儿话就差点什么。”
宋玉把柜子里外层的书掏出来,把本子放进去之后,再把书一本一本地放上去,听到这句话时正要关上柜门,手指一划,带歪了一本书,本该严丝合缝关上的柜门便留了一丝缝隙。
他的心神暂时被贺璟的话占据,没有关注到那丝缝隙,躺到床上,轻声说:“我也是。”
贺璟那边有一阵沉默,从俯撑着栏杆改为了背靠着,过了会儿才无奈地说:“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看到你。”他停了停,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才继续:“不过也快了,考完试……我真希望考完试之后没有假期直接开学,到时候……”
好像他们两个考到一起是板上钉钉的事,宋玉也被贺璟带进了未来的愿景之中,油然而生的期待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刘艳芸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她大概能猜出手机那头和宋玉说话的人是谁,不由得想起了家长会时贺璟的眼神,她从中看出了轻蔑与藐视,像是一种宣战的信号,一种……宋玉将永远脱离她的掌控的信号。
她几次想要推门进去,却生生忍住了——不是现在。
屋里安静下来,刘艳芸在黑暗中坐了十多分钟,打开外屋的灯,贴着门轻喊了一声:“宋玉?”
没人回应,刘艳芸在门口等了片刻,拧开卧室的门,推门进去,外屋的灯光投进了门里,将一室的昏暗染成了朦胧的灰色,枕边的手机散发的荧光格外地显眼。
刘艳芸瘦长的、比例失衡的影子随着她的移动,不断隐进灰色的领域,她停在床边,刚要弯腰去拿手机,余光忽然瞥见一丝丝异样:书桌的柜门没有关严。
她转回头看向柜门,伸手把柜门打开,一本书掉了出来,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掉出来的书,刚要往回放,借着房门外投进来的微弱光源,发现柜子里缺失的一角之后,露出了本子的一角。
她未做他想,把那向一侧倾斜的书挡回,把掉出来的书塞进去。
关柜门时,刘艳芸一时失手,发出了清脆地一响,她没来由地心虚,腾地站起来,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在房间中响起——那声音来自一个少年,掺杂着丝丝的电流声,但仍能听出那声音中的亲近和纵容。
“我以为你睡了,怎么还没睡?”
刘艳芸对这道声音印象深刻,她一手攥着抵在胸口,迟疑着是该上前还是退出。
“宋玉?睡了吗?”
刘艳芸瞥向睡着的宋玉,安稳睡着的少年嘴角似乎有那么一点向上的弧度,这一点弧度刺痛了她,令她的眉眼变得凄厉,她靠近床头,近乎狠戾地按下了挂断,将贺璟的话拦腰截断。
这时,相隔着一间外屋的卧室门开了,宋远志被外屋的灯光刺得眯缝着眼,走到宋玉的门口:“干嘛呢你?”
彼时刘艳芸正放空地站着,宋远志这一声好似平地惊雷,吓得她浑身猛颤了一下,惊魂未定地回头,快速找回了表情,一边往外走一边撵:“睡你的觉去,啥都管。”
宋远志被推出去,刘艳芸轻轻地关上门,径直走回了卧室。
远在城市另一端的贺璟把暗下去的手机贴近嘴边,用嘴唇碰了一下,说了一声“晚安”,关掉了台灯,躺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之内一定让他们分!!!!
(我估计两章就够了)
再断更你们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