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房事件之后, 宋玉和贺璟之间多了种磕绊感,日常不小心碰了一下对方都要认认真真地道个歉, 这么一来二去, 把丁佳宁和刘雯雯酸坏了。
丁佳宁和刘雯雯自习课上边写作业边传纸条传得飞起,两人都靠着墙坐, 丁佳宁写完纸条把手伸到墙和桌厢之间的缝隙, 轻轻一敲桌厢,刘雯雯意会地伸手去掏, 写完了再原路返回:
——咱大佬和草儿怎么回事啊?
——有什么事吗?
——最近老是“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之类的, 是不是上次值日的时候咱俩没在他们吵架了?
——啊?不会吧?他们俩脾气都挺好的, 怎么吵啊?
——你太年轻了, 恋爱中的人的脾气不好说。
——什么!!!我错过了什么!!!谁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丁佳宁收回纸条一看, 这一排排快要突破纸条的叹号问号, 心说这还有没有一点儿娱乐精神了?顿时失去了讨论的兴趣, 趴下扣题去了。
***
磕绊感没有影响到宋玉和贺璟之间的关系, 每天晚上放学回家做作业时照旧会在微信上交流,讨论作业,交流心得, 试探着开辟新的话题。只不过白天在学校见面时格外注意分寸, 谁也不多说什么,谁也不多做什么, 谁也看不出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样不亲不疏不近不远的节点上卡了一周,二十五班迎来了三月的最后一节体育课。
体育委员照例带着列好方阵的同学一起绕着操场跑了三圈儿,回到原地集合。
就在两班的男生们眼神飘向放在墙角的篮球足球, 随时准备在老师说出“解散”的一瞬间第一时间冲到篮球场抢到场地时,体育老师一直背着的手放到了身前,手上拿着一个板子,耳朵上别着一支笔,胸前挂了一个计时器。
“老师拿的啥啊?”刚跑完步,方阵还挺紧密,一个学生推了推旁边站着的班长。
初昇面露土色:“……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好像是……计分板吧……”
“拿计分板干嘛啊?”
“你说还能干嘛?考试呗!”
其他学生还沉浸在马上就要解散的喜悦之中,乍一听见初昇的话,小范围地骚动起来:
“这才几月啊考什么试啊?”
“问题是测啥啊,不会要测一千和八百吧?”
很快,体育老师验证了他们的猜测,扬了扬手里的计分板:“都别说话了,听我说!”
交头接耳的同学们不情不愿地站直,嘟囔着:“不会吧。球儿白带了,要考试早说啊。”
老师一眼瞪过去,那男生吐了吐舌头,闭嘴了。
“第一节 课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体育高考的时候占六十分,你学个数学,学个物理,可能时间搭进去了但是没进步,但是体育和别的科目不一样,只要你练了,就一定会有进步,而且这种进步不仅仅在于高考,会还给你一个好身体,这个好处是伴随一生的!”
“吁————”嘘声一片。
宋玉没有出声,小幅度地扭了扭身体,默默感受了一下,还有些轻微的痛,也不知道能不能跑步。
贺璟比宋玉高点,站在他的斜后方,他有晨跑的习惯,体育小测成绩一向不错,因此不太担心,眼皮一撩,恰好看到宋玉低着头做的小动作,视线下移,落到他被校服包裹着的后腰上。
老师在前面说得天花乱坠,后面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丧——高一的时候他们还有音乐课、美术课和体活课,虽然常被其他老师以各种“为他们好”的理由占来上课,听说有的班级还发生过两个老师抢同一节音乐课发生口角的事,但偶尔哪次没被占去就是一场惊喜。
后来高二分班,学校连表面工作都不做了,直接取消了所有的音乐、美术和体活三门课,一张课表看下去,全是“语数英生化物自”,光看看就够喝几壶的。
体育课一周两节,难得的放风时间,谁占体育课的时间谁就是阶级敌人,体育老师也不行!
体育老师深知这一点,尽量安抚:“所以说,希望同学们不要对体育测试有抵触心理。”他把计分板掀了掀,“刚跑完步,就当是热身运动了,考虑到没有事先通知,有的同学没有穿运动服,今天先不测长跑,先把立定跳远测了,然后男生测引体向上,女生测仰卧起坐,测完自由活动。”
跳远一个寸劲儿就结束,宋玉平时没伤的时候能跳两米,小测的时候收着点儿力气跳过及格线一米七就行。至于引体向上,主要是考上肢的力量,到时候腰上稍微用点力保持身体紧绷的状态,也能很快熬下来。
万幸。宋玉松了一口气。
“吁—————”同学们不领情。
老师把计分板一夹:“那要不长跑也一起测了?”
“不测!”
“不不不不!”
“快快收回成命!”
老师面无表情:“那就跟我走。体委带队,先测立定跳远,然后测女生的仰卧起坐,最后测男生的引体向上。”
方阵跟着老师走到立定跳远的场地,地上有现成的石灰画的刻度,一条长线,每隔十厘米有有一个横杠,总共长两米五。老师往旁边蓝色的塑料椅子上一坐,正要点名,刘雯雯从后面举起手来,小声喊了句:“老师!”
刘雯雯从方阵里走出去,到老师面前小声说了什么,老师点了点头,抬头说:“还有谁请假的吗?不能测的可以下周测,不要勉强,头疼脑热的,崴脚的,女生肚子疼的,还有没有?”
又有几个女生陆续走出去请假。
队列散开,贺璟顺势站到宋玉身边,问:“你的腰还疼吗?不然我跟你一起请假下周测?”
宋玉喜欢今日事今日毕,能提前做的事从来不往后拖,因为他不知道下次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故。他摇了摇头,说:“我这周测。”
贺璟:“好吧,你小心点儿,及格就行。”
宋玉点头:“嗯。”
请假的都出了队列,再没有出去的,老师开始按照学号点名,学号按照初升高的年份、所在班级和中考全校的校排名排列,宋玉是第一个。
“宋玉来了吗?”
“来了。”
站在前排的学生给他让路,宋玉走出队列,贺璟很快地在他身后说了句:“加油。”
宋玉无声地点点头,在预备线处站定,屈膝起身然后有节奏地摆臂,几个来回之后,手臂提起的一瞬间脚下用力,纵身一跃,脚跟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一米七的白线之前。
落地时不可避免地蹲下去,腰后被扯得抽痛,宋玉一手按在地上,有些起不来。
老师瞄了一眼:“一米七三。”立定跳远每个人跳三次,取最高成绩,“再跳两次次。”
贺璟过去一把拉起宋玉,说:“老师,他就跳一次。”
“不跳了?”老师问。
宋玉嘴唇抿得发白,点点头。
老师也没意见,及格了就成,在计分板上写下宋玉的成绩,继续喊下一个:“刘雯雯。哦,刘雯雯请假了,那就江博,初昇做准备。”
贺璟扶着宋玉,宋玉轻推了他一下,说:“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贺璟没办法,只好放开他,问:“那你等我一下?”
宋玉独来独往惯了,去食堂、去厕所、回家或者做什么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同龄人中从来没有什么你等我我等你的经历,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十分陌生,一时间连腰上的抽痛都忘了关注,低声答道:“好。”
贺璟嘴角上扬,回到队列里,等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很痛快地跳了个两米出头的成绩,听老师报完,说:“我也只跳这一次。”然后长腿一迈朝着站在操场旁边的宋玉走去。
“怎么样?一会儿引体向上还能测吗?”
测完的男生陆陆续续往操场另一边的单杠双杠区走去,宋玉第一个测完,却和贺璟一起慢慢落到了后面。
这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并肩在操场上走,还是和他长久以来暗暗期待的人一起,有什么梗在胸口呼之欲出,但又过于笼统模糊,难以辨析,最后只落了个心间充盈满涨的感觉。
走了两步,腰间的抽痛渐渐平息,宋玉的声音比起先前大了一点,“能测。”
“那就好。”贺璟说。
然后两个人就默然无声地绕着操场走了大半圈儿,其他男生从两人身边经过,颇新鲜地看上一眼——毕竟宋玉独行侠的形象深入人心。
宋玉少有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他想起了常和贺璟一起绑定出现的向辉,性格很活泼,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俏皮话,和向辉比起来,他立在贺璟身边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贺璟。”
“嗯?”贺璟应得很快。
宋玉压着声音深呼吸了一次,问:“等会儿引体向上,你能和我一组吗?”
海高以前有过身体弱的男生体测时做引体向上,做了四五个之后身上没力气,直接从单杠上摔下来,也是这学生骨头太脆,小腿当场骨折,救护车直接开到学校把人送到医院。
当时很多学生家长联名闹过一次要求取消体测,海高的体测也确实因此停过几个月,后来课改,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体育成绩计入高考,学校又把这事儿捡起来,只不过在做引体向上的时候分成两人一组,每个人在测试的时候,下边得有个人看着,避免再有什么意外事故发生。
踏在砖红色的塑胶操场上,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趋同,宋玉低着头,下意识地踩着弯曲延伸的白线,焦灼地等待回复。
每走一步,后悔便加重一分,短短的几秒无声被他拉长了十倍,是他太不客气了吗?
宋玉抢在贺璟开口之前改口:“我自己也——”
“好。”贺璟一口答应。
“……”
“你自己也什么?”贺璟揶揄地看着他。
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宋玉心里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地躲避贺璟的视线,可是比起躲避,他其实更想和贺璟靠近一些。
垂在裤线处的手攥起了一块布料,偏头的动作停住,又慢慢转回去——你可以,宋玉。
贺璟问过之后没有听到回答,自然而然地侧头看身边的人,不期然和宋玉的目光相对,两人都是一怔。对视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贺璟的视线在宋玉的嘴唇上一扫而过,再看向对方的眼睛时,油然生出想要再近一些的念头。
每次眨眼,宋玉都不自觉地想要垂下眼帘,眼眶发着热,热意向太阳穴处扩散。
贺璟极轻地空清了一下嗓子,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两人都找到了契机,默契地同时别开了视线,这下气氛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向辉——如果向辉在这里,很有可能会因为空气几近凝滞而被憋死。
这太不人道,不能拿向辉这只狗子做这样的实验,但或许……可以说些别的?
“你知道向辉吗?”贺璟问。
一周两节体育课,周五那节二十四班有一节和向辉所在的十三班撞上,今天周三,这一节是和四班一起上,哪儿有向辉的影子?
这话题开启的毫无预兆,但宋玉很捧场:“认识。”
“让他做引体向上比杀了他都难,十二个及格,他撑死做八个。”贺璟痛快地出卖了向辉,语气轻快,意图搅散萦绕四周的诡异氛围。
可惜事倍功半——
宋玉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煎熬地说:“……挺厉害的?”
“……”
“……”
显然出卖向辉也没有达到贺璟预期的暖场效果,贺璟放弃了尬言尬语,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操场怎么这么长?”
宋玉简直不能更赞同:“一圈四百米。”
“……”贺璟失笑,无奈道:“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有点儿尴尬?”
宋玉的心头被轻触了一下,有些慌张:“我不擅长——”
“不是。”贺璟打断他,语气确定:“不是你的问题。”
他想摊开来说,然而回想过去印象中尴尬的一周时,种种欲言又止、眼神交错之后的躲闪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暧昧,将问题的答案掩盖,不可触碰,不可言说。
到最后贺璟也没能说出究竟是谁的问题,又究竟是什么问题,也幸好他们正好走到单双杠区,加入了等待小测的男生堆里,及时跳过了这个话题,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二十四班一共四十个人,男生二十二人,女生十八人,老师从体育器材室拖出了六个绿色的海绵垫子,一组测,一组压,做完一组再换一组,男生们就在操场这边儿看,一边看一边聊天儿。
班长初昇和体委江博原来不是同一个班的,但因为两个人都是班委,经常一起去开会,加上班里俩人坐前后桌,关系比较好,凑到一起唠嗑儿。
俩人先是就能做几个仰卧起坐光说不练吹嘘了半晌,又开始口头battle能做多少引体向上,试图证明对方是个弟弟,没想到俩人都是嘴强王者,始终分不出高下,只好暂时休战聊点别的,恰好看着贺璟和宋玉站到一起,就地取材:
“你原来和宋玉一班?”初昇问江博。
“啊,我们俩还是一个初中的呢。”
“你也是三中的?”
宋玉还在初中时,大名已经在海源市的各所初中流传,那时候还不兴贴吧论坛,有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离奇,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谣言的诞生。
初昇一直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此时身边儿有个现成的同学,岂能放过,于是凑近了问:“嗳,我听说他初二下半年之前在你们学校名不见经传,然后初二下半年忽然发力,直接从七百多名杀到全校第一是不是真的?”
江博:“七百名不至于,是从五百多名,都给我们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初昇问:“怎么说?”
江博摆出一副回忆往昔的表情:“他初一和初二上半年的时候连作业都不写,天天迟到,不分上课下课地趴桌子,老师说他可以,叫家长不来,不过他上课从来不闹事儿,也不瞎说话,老是管不了他,后来也就不管了。”
“他还有这经历?”
“这算什么,你知道他因为什么开始好好学习的吗?”
“因为什么?”
“当时他和同学打架,十多个人在校门口打成一团儿,门卫上去拉架都让踹躺那儿了,事儿闹得挺大,学校给他们停了两个星期的课,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把以前落得作业都补上了,天天上课听得聚精会神,月考的时候他直接前进了两百多名,从五百到三百到二百,最狠的是过了个寒假,开学第一次考试他接考了全校第十!”
初昇看了一眼和贺璟站在一起,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宋玉,想象不出这位大佬还有打群架的时候。当时初三冲刺阶段,谁都想往实验和海高两个重点高中考,就是不知道怎么使劲儿,老师没少拿在初三下半年的一次全市联考中突然出名的宋玉当做逆袭的榜样激励他们——
“三中的宋玉,从全校七百多名考到全校第二,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不要放弃,只要肯用功,没有什么不可能!”
当时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给打鸡血,底下学生都嗤之以鼻,在心目中将宋玉想象成一个眼睛比瓶底还厚,弱不禁风,唯唯诺诺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当时初昇也是这么觉得。直到高一入学的时候,作为新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的宋玉彻底颠覆了他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
他不带瓶底厚的眼睛,也没有弱不禁风唯唯诺诺,而是颀长劲瘦,眉清目秀。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将一张本该读得慷慨激昂,吐沫星子横飞的演讲稿念成了流水账,当时初昇打了个呵欠,心说:这就是一么得感情的冷酷杀手啊。
初昇好不容易适应了宋玉高颜值学霸的人设,没想到江博又帮他颠覆了一次,单看宋玉和贺璟站到一块儿安安静静岁月静好的样子,谁能知道这兄弟还敢打群架?
初昇肃然起敬:“这我不得不叫他一声宋哥了。”
“那必须,狠着吗吗呢,我真挺佩服他的,我感觉他早晚能把赵宇超了。”
“哎不是,我真是纳闷儿,你说赵宇是怎么回事儿?从初中到高中次次考试第一,他是神童还是怎么着?”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胡吹乱侃之间,女生的仰卧起坐测完了,老师拎着计分板横跨操场走过来,后面跟了不少女生——反正这节课已经浪费了大半儿,不如过来看看热闹。
江博把四散的男生喊过来集合,喊着拍子做了一遍准备活动,按照老师念到的学号,一组四个人,分别和自己的搭档站在四个单杠下面。
宋玉排在最靠教学楼的那个单杠下,老师站在他旁边,把计时器归零,软硬兼施:“咱们同学能一次过的尽量一次过,过不了的下节课有一次补考的机会,要是还不及格的话以后每周六周日都得来学校集训。”话锋一转:“但是还是要量力而行,实在坚持不了就下来,啊。”
这话都放这儿了,谁还能说下来就下来?在场男生倍感压力,心想着就是死也得死出十二个来。
老师按住计时器顶端的按钮,说道:“都准备好,下边儿的人帮着数着。”
三个男生用力一跳,手勾到了单杠上,贺璟上前一步,低声问:“我帮你?”
宋玉摇了摇头,脚下用力,起跳挂在了单杠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往下一坠着,刚刚跳远时扭了一下的腰又疼上了几分。
贺璟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刚要问一句,老师松手,一声令下:“开始!”
宋玉屏着呼吸,全身的肌肉紧绷,握着单杠的手指一紧,手臂上的肌肉发力,牵引着整个身体上升,下巴颏越过了单杠,他在心里默默记了一下:一。
手臂拉直又曲起,二,三,四……七……八…………九………………
宋玉的频率越来越慢,后腰因为过分紧绷而失控地抽痛,痛感向上蔓延,额头鼻尖都沁出了冷汗。
第十次拉直身体,忽然一双手从两侧卡住了他的胯骨,宋玉一惊,差点脱力从单杠上摔下来,贺璟低声说:“别慌。”
宋玉不仅慌了,还慌得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一股向上的力气将他托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四个单杠,老师侧身站在第三个单杠旁边,宋玉这一组正好在他脑后,两人的小动作就这么被他忽略了。
老师看不到自有其他人看到,班里的男生看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女生们就不一样了,丁佳宁和刘雯雯就是冲他们俩来的,此时激动地双手交握,想要尖叫,又怕他们被老师发现,只好克制地晃动着交握的手压着声音——
丁佳宁:“啊啊啊啊你看到了吗!”
刘雯雯:“啊啊啊啊我看到了!”
丁佳宁:“这叫什么!”
刘雯雯:“这叫什么!”
俩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小声喊出来:
“基情四射!”
“灯下黑!”
丁佳宁感觉到错乱:“灯?灯下黑?”
刘雯雯感觉到新世界的召唤:“激情?鸡情?……基情?四射?”
宋玉身高将近一米八,平时穿着校服看起来瘦削,实则该有的肌肉一块不少,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贺璟竟然就这么轻松地把他举起来,数数时气息丝毫不乱,以致老师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受着腰疼和莫名灼烧感的双重煎熬,做到第十二个,宋玉再也做不下去,想要松手跳下单杠,没想到贺璟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顺势抱住他的腰,缓冲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把他放在了地上。
宋玉几乎在第一时间脱开贺璟的手,转身面对他,想要碰一碰自己发热的腰,手才抬起来又放下去,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谢谢。”
贺璟笑着点了下头。
老师一直分心听着贺璟报数,声音一停,看了一下计分板上的名字,回头问:“十二个是吧。”中性笔在本上划了几下,又转头盯别的组去了。
有女生在场,不少男生表现欲爆棚,做了二十几个的出了好几个。轮到贺璟时,计时开始没一会儿就做够了十二个,利落地从单杠上跳下来。
一整节体育课,光是体测就耗去了半个多小时,剩下十多分钟,男生们抓紧时间连着下课时间一起打了将近二十分钟的球,这期间宋玉都在医务室度过——他被贺璟生拉硬拽拖到了医务室,让校医检查后腰的情况。
宋玉趴在医务室的床上,校服撩起到后背上,女校医在他腰上按来按去,问:“这是磕哪儿了?”
宋玉想到那天受伤时的狼狈样子,瞎扯道:“不小心撞到桌子上了。”
站在旁边的贺璟笑了一声,宋玉一僵,不说话了。
贺璟问:“老师,他这腰有事儿吗?”
“骨头应该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肿。”老师说:“正好你同学在这儿呢,上点药再回去吧。”
校医开了一盒红花油,在宋玉肿起来的腰上揉了几下做示范,贺璟很快点点头表示学会,从老师手里接过药油,按照校医刚才教过的方法帮宋玉上了一遍药,然后扶他起来,一起回到了教室。
当天晚上,宋玉回家时身上浓重的药油味道引起了刘艳芸的注意,询问之下终于在一个多星期之后,发现了宋玉的腰伤。
刘艳芸撩起他的衣服一看,哎呦了一声:“啥时候撞得啊,在哪儿撞的?你是不是和人家打架了啊?”
宋玉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边,说:“撞得不严重,上点药就该好了。”
刘艳芸还不信:“真不是和人打架?”毕竟宋玉不打架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她还真不敢确定。
宋玉保证道:“真不是。”
刘艳芸稍微放心,再看一眼,又哎呀了好几声,说什么都要给宋玉再上一次药,宋玉好说歹说才把刘艳芸劝回电视前,得了空闲,回到卧室拿出手机检查贺璟的消息。
【贺璟】:到家了吗?
【宋玉】:到了。
【贺璟】:腰怎么样?
【宋玉】:不疼了,谢谢你。
【贺璟】:睡觉的时候趴着睡,别压着腰,早上起来再上点药,不方便的话来学校,我到医务室帮你上。
宋玉趴在床上,看到这句话,后腰燎起一片热意,两手握成拳,攥紧放松,再攥紧再放松,反复了十多次,重新拿起手机,回了一个字:
【宋玉】:好。
往常说了这几句,聊天基本上就结束了,宋玉把手机放在一边,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和卷子,翻开到今天老师要求做完的地方,刚写了一个“解”字,手机又震了一下——
【贺璟】:写作业方便吗?
宋玉不明所以,他趴着写作业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回复:方便。
【贺璟】:我帮你写吧。
他的卷子和练习册都在手上,贺璟又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怎么帮他写?
他正想着,手机又震了一下,发出不间断的嗡嗡声,语音通话的界面跳出,宋玉的瞳孔一缩,茫然无措地捧着手机,正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拒绝时,屏幕顶端又滚下了一条贺璟发来的消息:
【贺璟】:接一下语音。
宋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咽了几口唾沫,手指靠近屏幕上绿色的小电话,轻轻摁了一下,两秒之后,贺璟的声音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宋玉,听得到吗?”
宋玉的心猛地一跳,明明贺璟不在眼前,但听着他混着细微电流声的声音,他仍是觉得紧张:“听得到。”
贺璟“嗯”了一声:“那就好,那我们开始做作业吧。”
宋玉:“……”
贺璟问:“你先做哪一科?”
宋玉低头看了一眼摊在床上的试卷,说:“物理。”
手机那一头传来了一阵翻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贺璟的声音重新传过来:“好了,你现在把笔放下,然后趴在床上,听我给你念题。”
宋玉惊讶,这就是……帮他做的意思?
他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做。”
“笔放了吗?”
“我真的……”
“我开始念题了,第一题,做简谐运动的物体,当它经过同一位置时,有可能不同的物理量是:a.位移,b.回复力,c.加速度,d.速度,选哪个?”
贺璟已经念完了一道题,宋玉不得不回答:“速度。”
贺璟:“好,选d。下一题:万有引力可以理解为……”
宋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刘艳芸这时候应该是看电视,根本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压着声音说:“贺璟,我真的可以自己做。”
贺璟停下念题:“真的可以?”
宋玉怕他再念下去,忙说:“真的可以!”
“……”贺璟顿了顿:“好吧。我们一起做?”
宋玉想了想,点点头,随记意识到贺璟并不在他身边,重新“嗯”了一声。然后把手机扣在床上,为了防止手机的扬声器被床被堵上,还特意在手机下面垫了一本书。
贺璟穿着家居服,一手撑着脸侧,扫过卷子上的题目,轻轻松松地写下答案,偶尔凝神听一听手机另一端传出的声音。
手机两端的少年一坐一趴奋笔疾书,直至月上中天,直至夜色深处。
第二天早上,宋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趴在一堆卷子和练习册上睡着了,他发懵地用手在床上摸来摸去,摸到了手机,按亮屏幕,和贺璟语音通话界面跃入眼帘,小猫表情包的头像下面显示通话时间——十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宋玉盯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他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的?
他的作息一直很准时,从来没有这样睡断片儿的情况,他扒拉开床上的卷子,发现他的数学卷子只写了一张半,第二面大题部分的三角函数大题解题步骤写了一半,从余弦符号cos的s那里延伸出一条失控的黑线,昭示着他真的写着写着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彻底,彻底到今天早上都想不起来。
他发着愣,手机忽然响起了电量低的提示音,右上角的电池见底,中间写着“1%”,他赶紧起身找充电器,这时手机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人把手机拿近,早起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醒了?”
手机瞬间黑屏。
宋玉拿着手机僵在原地,直到闹钟响起,他才回神把闹钟关掉,找到充电器插到手机上,然后快速地把一身睡衣脱下来,换上校服,去卫生间洗漱。
早饭刘艳芸熬了小米粥,宋玉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马上把碗放到桌子上,捂住嘴,烫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刘艳芸来不及提醒他粥很热,只好说他:“着啥急啊,这才几点?且迟到不了呢。”
“唔。”宋玉模糊地应了一声,一点一点把烫嘴的粥咽下去,缓了一会儿,端起粥碗,沿着边吹了几口,用嘴唇试探了一下温度,又吸了一小口,吞下去后,低着头说:“想早点去学校背单词。”
宋玉五分钟内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鸡蛋,就了几口菜,速战速决地吃完早饭,回到房间把还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塞进书包,然后拎着书包出门,到院子里喊了一声:“妈我走了!”推着自行车出门去了。
他比平时早了十多分钟到学校,把自行车停在车棚里,沿着甬路走向教学楼,不经意地一瞥,看到学校里的超市的卷帘门正缓缓上升,他把手伸进衣兜,攥紧了兜里的纸币,在清晨的带着湿意的空气之中站了一会儿,迈步走向了超市。
再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瓶酸奶,是最近很流行的牌子,班里很多同学下课时都会到超市买上几瓶带回来,他不知道贺璟能不能看得上,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他依旧是第一个进教室的,酸奶原本放在冷藏柜里,三月末的空气扑到冰凉的瓶身上,变作极细小的水珠,细小的水珠连成一片,宋玉把书包放下,在桌厢里抽出一张纸巾,细心地把瓶身擦干净,然后把酸奶放在了贺璟的桌上,退回座位背单词。
背着背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了那瓶草莓味的酸奶上,想了想,这样好像太过明显,于是起身把放在桌上的酸奶放进了桌厢里,放心地坐下了。
贺璟今天来得有点晚,七点十五才进教室,上早课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他从教室后门进来,经过宋玉时打了声招呼,眼看着老师就要开始讲课,他来不及仔细翻找课本,直接把书包放进了桌厢里。
贺璟看了一眼刘雯雯放在桌面的卷子,拉开书包的拉链翻找,书包在桌厢里挪动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当啷一声响,他疑惑地把手从书包里抽出伸进桌厢里,指尖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硬物,伸手一抓,拿出了一瓶酸奶。
老师一抬头,看到贺璟拿着一瓶酸奶发呆,敲了敲讲桌:“上课了啊,想喝水的就赶紧喝一口,别发呆了。”
贺璟反应过来老师是在说他,把这一罐来历不明的酸奶放在了桌旁,然后拿出卷子听课。
听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拿过那瓶酸奶,趁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后桌,没想到正抓到宋玉偷偷看他。
宋玉的眼神闪烁躲避,装作抄笔记,低头在卷子上写字,丁佳宁一眼扫到他的动作,问:“同桌儿,你笔芯都没按出来,在那儿划拉啥呢?”
宋玉:“……”
贺璟忍不住笑了一声,回过头,拧开手里酸奶的盖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沿着喉咙直入心田,同样的感觉也在胸口散开了。
宋玉的手机在桌厢一嗡,他悄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贺璟】:谢谢你的酸奶,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