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当天,林澄起得非常早。
她昨晚睡得不太好，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沈韩垂眸有心事的模样,怪让人心疼的。
印象里,清明节父母都会起得很早，来不及吃饭就要出门。
猜着沈韩也许会出去，她想给他煮碗面条。
面条下锅,林澄想起平时沈韩给她煮的牛肉面，拿出牛肉切成小块洗干净放进去,又放了些蔬菜。
估计差不多熟了，她给沈韩打电话。
第一个没接。
林澄犹豫几秒，又打过去第二个。
还是没接。
关了火，捞出面条。
坐在餐桌前，她瞧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努了努嘴。
好像还是起晚了。
平时无论什么时间,沈韩总会接电话的,今天两个都没接,估计是已经出门了。
托起腮,她长长叹气，挑起面条尝一口。
嗯,幸好沈韩没接,难吃到让人伤心。
临近中午,林澄复盘月考错题时,接到沈韩电话。
“才看手机。”他声音与平时一样平静，语气清冷，甚至能透过他的嗓音感受到外面空气的凉意，“怎么了？”
“没什么,想你了。”林澄趴在学习桌上，手指挠着只剩下几颗橘子糖的糖罐说，“早上我煮了面条想跟你一起吃，你没接电话，我就自己吃了。”
那头传来他的轻笑声：“那太可惜了，明天早上还能蹭面条吗。”
“不可惜。”她撅起嘴，嘟嘟囔囔，“面条太难吃，牛肉我没处理好，盐也没放够，反正就是，不太好吃。”
“中午吃饭了吗？”他问，语气逐渐温柔，“要不要一起。”
“好啊，”林澄坐起身子，看了眼时间，“去你家吗，还是来我家？”
“我给你地址，你打车过来。”他静默两秒，呼出一口气，“外面下雨，有点冷，记得穿厚点。”
林澄拿出两把雨伞，又翻箱倒柜找出为数不多的黑色衣裤，出门打车，前往沈韩发来的位置。
位置是市中心边缘的一家画室，名叫‘阅尽千帆’。
她到时，沈韩已经在路边等。
平时沈韩衣服都是深色的，今天一身黑衣，更显肃穆。
见她同样一身黑下车，沈韩稍微愣了下，接过他手里的两把雨伞。
“厚点的衣服只有这个。”林澄揪揪衣摆，又挠挠头发，“我们去哪吃饭？”
沈韩轻勾唇，揉揉她的发顶：“谢谢。”
“干嘛说谢谢。”她打量周围，岔开话题，“你还没说吃什么呢，我都饿了，早上没吃饱。”
他回头指向下画室：“在这儿吃行吗，想带你见个人，我师父，教我画画的。”
“你师父？”林澄眼睛瞪大，歪过脑袋好奇地瞧他身后的画室，“他老人家有什么喜好吗？你怎么不早说，我去买点东西，他爱吃什么呀？”
拉住林澄，沈韩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转过她的身体，推她进画室：“他老人家最不喜欢听别人喊他老人家，不用那么客气，师父知道你要来，做饭呢。”
“啊？”林澄在门口硬生生止住脚步，“那我这样进去也太没礼貌了，不行不行不行。”
“行。”沈韩一手擒住她，一手拉开画室大门，“不用紧张，师父人很好，不是说饿了，快去吃饭。”
拗不过沈韩，林澄只好进门。
她整理好衣服，站的端端正正。
画室里摆放着好些画架，上面钉着未完成的画。
左右两面墙边摆放着各种石膏像还有假水果，那些未完成的画，画的就是这些。
地面有些脏，不知谁的涮笔水桶没有清理，里面黑乎乎的，还有颜料盒敞开的，上面干出薄薄一层裂纹。
“一楼是一些应对艺考的学生，”沈韩走过去，盖上颜料盒盖子说，“二楼是小孩子兴趣班，三楼是师父住的地方。”
抬手指了下最里面的楼梯，他接着说：“从这儿上去。”
“好的。”林澄瞬间启动乖乖女系统，步子都比平常迈的小，声音也跟着轻柔甜美。
“别紧张。”沈韩拉过她的手，带她上楼。
二楼明显比一楼干净许多，采光也极好，地面上铺着泡沫地垫，地垫上面带有小动物拼图，休息时可以供小朋友玩耍。
小朋友的桌子摆放整整齐齐，水彩笔蜡笔等应有尽有。
墙上贴着的都是小孩子的画作，天马行空，瞧着都觉可爱。
隐约间，闻到水煮鱼的香味，林澄耸动鼻尖：“好香啊。”
“师父在做饭，应该快好了。”沈韩又带着她来到三楼。
林澄以为三楼会是普通住户的布置，未曾想，也是打通的大平层，跟一二楼一样。
三楼窗帘拉着，光线暗一些，上楼后一眼就能瞧见与墙壁同等大小的画。
画上是一位美女回眸，美女坐在床上，肩头披着轻纱，眼神中稍显错愕和含羞。
就像是上楼的人，刚好撞见美女起床一样。
“画的真好看。”林澄顿住脚，忍不住感叹。
“这画师父画了好几年，总是不满意。”沈韩介绍说，“据说是他某任女友，我不信，他应该没有恋爱经历。”
林澄忍不住笑，很少听见沈韩调侃人呢。
楼梯右手边是厨房，开放式，一个高瘦的男人正在忙碌，他留着长长的辫子，白t加牛仔裤，裤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都是斑驳的水彩。
“师父。”沈韩拉着林澄上前，语气慵懒，听不出任何正式感，“林澄来了。”
啪啪啪，师父三连关火，回过头，笑了。
男人远比林澄想象中要小很多，估计三十出头，大眼睛，麦色皮肤，‘师父’这个称呼会给人一种老成的感觉，她还以为是位老者呢。
“师父好。”林澄对着他颔首，甜甜的笑，“我叫林澄，沈韩的同学，也是他同桌。”
“知道。”师父擦擦手，示意林澄坐，“我听说你十多年了，画室仓库还存有你的画呢。”
沈韩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接过林澄的大衣挂好。
“我的画？”林澄有些诧异，看看沈韩又看看师父，“在哪呀？”
“仓库呢，比较远。”师父回身，端起砂锅放在餐桌上，“沈韩画的，他对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
砂锅里是清炖蟹粉狮子头，盖子打开，香味扑鼻。
“师父手艺真好。”林澄碰碰身边刚坐下的沈韩问，“你的手艺是跟师父学的吗？”
“不是，师父的手艺是我教的。”拿过筷子，沈韩递给她，“就当自己家，别拘谨。”
“对对对，别拘谨。”师父一道菜一道菜摆上桌，很快占据整个桌面。
林澄起身要帮忙，师父说什么都不让。
她在桌子下面悄悄捅沈韩：“快去帮帮师父呀。”
“他不喜欢。”沈韩起身到冰箱里拿出三瓶饮料分别摆好，“艺术家么，总有点自己的小怪癖。”
“快吃饭吧你。”师父端上来最后一道菜，抬手敲了沈韩一筷子，“你参加的比赛怎么样了？”
“什么比赛？”林澄好奇询问。
沈韩咳嗽两声，瞥了眼师父，慢声回：“小比赛，大概率不会获奖。”
“听沈韩说，你也喜欢画画？”师父给她夹菜，笑容和善，说话语速比沈韩还要慢悠悠，“他说你传纸条都要画点小狗小猫的。”
“我画的很丑，每次都要沈韩给我改。”她手在桌子下偷偷掐他大腿，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沈韩画的还不错，让他教你。”师父夹起狮子头，感叹道，“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遇见这小子，他还没桌子高，小时候倔得很，韧性强，非要跟我学画画。”
像是想到什么，师父笑起来：“你知道吗，在画画上我怎么损他，他都不发脾气，唯一一次跟我发脾气，你猜是因为谁？”
“我啊？”林澄不确定地指指自己。
“对，他练习人像，凭记忆画了一张你，那时候他学艺不精，我说小胖墩画的太丑，他气得好几天没跟我说话。”师父哈哈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叹气。
“他能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师父握筷子的手放在餐桌上，语气怅然，“去年清明他还不是这个状态，今年人来，眼看着精神许多，絮絮叨叨跟我说了一堆关于你的事情。”
林澄吃着水煮肉片，认认真真听师父讲沈韩，偶尔她会提到沈韩在学校的表现，顺便，她还给师父分享了沈韩同手同脚上赛场的黑历史。
两人在餐桌上笑得特开心。
沈韩始终没说话，给师父夹菜，给林澄倒饮料，他嘴角噙着笑，时不时点头，答应林澄趁机借着师父威严，要他交出橘子糖的要求。
吃过饭，沈韩收拾厨房，师父拉着林澄说关于墙上美女的故事。
林澄细细地听，得知师父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打心底惊讶。
“您看着真年轻，我还以为您三十出头呢。”林澄掏出手机，神神秘秘询问，“师父，你有保养秘方吗？”
师父高兴坏了，就喜欢听人夸他年轻，保养秘方没有，沈韩小时候黑历史倒是有一堆。
听起来都是搞笑的事，可一深想，又会心酸。
林澄将这些好笑的事情一件一件串联，能知道，沈韩还不到十岁时，就跟着师父学画画，两人去车站还有公交站人多的地方，观察各色各样的人，寻找特点，一观察就是一整天。
换了正常人家，不到十岁的孩子，哪能让在外面这么蹲一整天，这背后有着怎么样的经历，林澄不知道。
沈韩聪明，画画上有天赋，十三岁他就能挣钱了。
跟师父一起，到公园蹲着，给人家画画速写素描挣钱。
小时候林澄记得，沈韩家应该是挺富有的，圣诞节时沈爸爸带回来一棵真的圣诞树，特别高，上面挂满了礼物糖果，全都是送给沈韩的，那时候她羡慕坏了，沈韩还偷偷塞给她不少拐杖糖呢。
后来沈家搬家十分突然，一夜之间就见不到人了，连她爸妈都不知道邻居为什么搬走。
结合沈韩后期的遭遇，林澄不敢深想。
“开画室还是沈韩这小子资助我的。”师父说到动情处，望了眼厨房的沈韩，眼睛深处闪着光，目光柔和，“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六万块钱，小口袋装着给我，傻乎乎的，也不怕我骗他。”
师父形容当初的小画室，只能容纳五个学生，又小又暗，后来慢慢跟附近高中搭上关系，师父应聘到学校里专门带艺考学生，日子才开始好过。
沈韩小学快毕业那阵儿，经常去网吧，没少挨师父的打，后来沈韩破天荒跟师父要钱，说买电脑和数位板，师父才知道这小子居然在网吧画画。
“他初三那年给游戏公司设计原画，一举成名，说不定你都听过。”师父拿出手机，找出当下最火的网游官网，他指着其中几个人物形象还有场景说，“这些都是他设计的。”
这游戏林澄确实听过，挺火爆的，班级有同学在玩，每次开新地图，大家都嚷嚷着哪哪细节彩蛋超级棒。
原来是沈韩设计的。
他远比想象中，还要优秀。
糖蛋什么的，根本比不上他。
林澄想，沈韩才不需要糖蛋的教程，她的沈韩哥哥，无人能敌，天下第一！
“师父。”林澄想起昨天在车站的对话，她问，“沈韩会好些运动项目，羽毛球啊，篮球啊，打的都不错，也是您带着学的吗？”
师父微怔，望了眼沈韩，又看向林澄：“他没跟你说？”
林澄摇摇头。
师父苦笑了下，拍拍林澄肩膀：“别看他认识我以后好像过的挺苦，其实遇见我之前，他更遭罪，你要是想知道，就去问他，他应该愿意跟你说。”
沈韩收拾好厨房，洗干净手。
他拿过外套搭在臂弯处，冲林澄抬抬下巴：“旁边有公园，出去走走？”
师父在后面悄悄补充：“他就在旁边公园认识的我。”
林澄闻言，连连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