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霍长风南逃就引起一群老臣的不满, 但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也就忍了, 一直筹谋着有朝一日打回京城。
可到扬州这两年, 霍长风不思进取, 与北周的战争几乎没再赢过, 着实让人失望。
这次霍长风暴毙而亡,负责查案的裴蔚蓝却欲言又止。谁都知道裴蔚蓝一向是敢说敢做, 连他都不敢直言,可见这中间隐藏着什么皇室辛秘。
一想到太后又要私逃, 而留下来的人还不知道命运如何,有些人心思就活泛了, 去跟盛嘉奕套近乎:“盛将军, 您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盛嘉奕叹息:“我也不知道, 如今陛下驾崩, 大齐缺了主心骨,真叫人担忧。”
虽然早已立下太子, 可一个没满月的孩子又有什么用?
从他这里问不出结果, 一群人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小声说话。
屋内,盛泰也在与太后商议:“太后是想先离开了吧?”
“盛相慎言!”德安候立刻道。
盛泰没理她,继续说:“老臣明白太后的想法,您想离开是对的。不仅您得走, 太子也得走, 不然落在霍景煊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太后与德安候对视一眼,都不相信当初主张死战的盛泰能说出这番话。
太后压住心底的丧子之痛,咬牙问:“盛相是故意试探哀家吗?”
盛泰摇头:“老臣也是经历了这么一遭, 才感悟到人得活着才有希望。您带着太子离开,大齐就还有希望。”
“现在整个扬州城都被围了,你让太后怎么出去?”德安候问。
“太后可先乔装成百姓,藏在民间。等城门大开后,再离开扬州,另行图谋。”盛泰说。
太后兄妹对视一眼,两人倒是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但不放心盛泰:“哀家若走了,皇后与盛相该如何?”
“我不走。”盛晚晴率先表态。
盛泰道:“扬州城中总得有个主事人,老臣已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就由老臣来善后吧。”
“盛相打算如何善后?”德安候问。
盛泰沉默片刻后说:“降。”
太后恼怒:“你大胆!”
“若不降,一旦周军强攻,谁也不能保证太后与太子能幸免于难。而若降了,周军不会再动手,太后与太子藏身也能更为安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谁也不想背负降臣的罪名。
盛泰会意道:“所有罪责,老臣一人承担。”
德安候思索片刻,暗暗对太后点头,示意她应下。
太后想了想说:“那皇后与哀家一同走吧,霍景煊也不会放过你。”
若盛晚晴不答应,就代表此事有诈。
谁知盛晚晴只是略迟一下,便应了:“好。”
盛泰示意裴蔚蓝开门将其余大人请进来,朗声道:“本官与太后商议之后,为扬州百姓着想,决定投降。”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盛泰会降。
“盛相慎言!”
“决不投降!”
“宁死不降!”
“死战!”
……
盛泰示意众人冷静:“诸位大人冷静,我明白你们都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可你们要知道,我们现在根本打不赢北周。”
“打不赢就不打了吗?盛相何时这么胆小了?”
“这是卖国!”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阿初躲在帘幔后,都为爹爹捏了把汗。
盛泰从容不迫:“诸位大人若想以身殉国,盛某不拦着。但也提醒诸位一句,若周军强攻,扬州城必定血流成河。将来誓死不降的大人们的确青史留名,但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用扬州百姓的鲜血写成。”
这话一出,刚刚反对的大臣们脸色均是一变。
朝堂之中安静了几秒,有人问:“难道奴颜媚主,打断脊梁活下去就活得有意义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侍卫匆忙前来通传:“宫门外来了数万百姓,要求开城门放周军入城!”
群臣大惊:“什么?”
“他们要造反吗!”
“是不是周军细作?”
……
所有人都在提问,侍卫只有一张嘴,一时都不知该回答谁。
还是盛泰稳住了局面问:“他们为何要让周军进城?”
侍卫偷觑了眼太后:“属下不敢说。”
德安候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敢说!快说!保你无事!”
侍卫:“……百姓说陛下无德,他们宁去做大周的百姓,有地有粮,不用活活饿死冻死。”
太后怒斥:“一群刁民!哀家看全是北周细作,调弓箭手去全部射杀!”
“太后息怒!”盛泰连忙将人拦下,“若造成伤亡,恐怕只会激起民怨。容老臣去看看情况。”
德安候也清楚眼下不宜激化矛盾,连忙给太后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盛泰带着朝臣朝宫门外走去,德安候趁机对太后道:“如今民怨沸腾,您先走吧。这里让盛泰先顶着,一会儿我也得走。”
太后不甘心地点点头,扭头离开。
宫门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有老有少,不少人饿得皮包骨头,仍旧在不断抗争。
他们想活,更想有尊严的活,而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盛泰站在城楼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百姓,回头看向众大臣:“时至今日,有些事我也想问问诸位同僚,你们去扬州城外看过吗?”
不少人都沉默了。
他们原先以为是周军细作在外闹事,如今看到那些面容枯槁的百姓,却都明白这些人只是单纯想活。
“各位大人也都该有各自的消息渠道,知道北周的情况如何。与我们比起来,孰好孰坏?”盛泰又问。
更多的人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但也有反对的声音:“盛相这是要我们叛国吗?我生是大齐人,死是大齐魂。”
盛泰点头表示理解:“这是赵大人的选择,但您不能让城下百姓与您一道去死。”
赵大人立刻反驳:“他们也都是大齐百姓,大齐护佑他们多年,他们为何不能为大齐而死?”
盛嘉奕嗤了一声:“您看着下面这些活得皮包骨头的人,这么冷的天还仅仅只能穿着一件破洞麻布衫,这就是赵大人口中大齐所给的护佑吗?”
赵大人一时语塞,片刻后说:“这是巧合而已!是周军的阴谋!”
“我从北方一路赶来扬州,本也想为大齐效一份力。可沿路所见,卖儿鬻女、易子而食,被冻死、饿死的尸骨无数,甚至还有活人为了活下去在吃死尸的肉。这就是巍峨大齐?”
赵大人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憋出一句:“一派胡言!若非周军南攻,怎么会有战争?是他们带来的这些苦难!”
盛嘉奕:“那就说说霍景煊还是大齐五皇子的时候吧。梁王谋反,我出征辽东,军中的粮食从未足数给过。我们一行人被困在辽东一个山坳中,数百人因为饥饿倒下,我带人突围却被叛徒出卖,最后重伤失忆。赵大人,这个时候还没有北周,而我出征路上所见所闻,与今日的扬州郊外并无差别。”
在场的人都多少知道这些事,只是没亲眼亲到,就自我欺骗。亦或是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可如今听盛嘉奕一句句说出来,就像是扯掉了他们最后一层遮羞布,众人都难堪极了。
赵大人浑身发抖:“那难道……难道就要这样背弃大齐吗?你们、还有他们,可都是齐国的子民!”
“是大齐先抛弃了他们。”裴蔚蓝说。
他一向只管断案,不管政务,这次贸然开口,着实让人惊讶。
城楼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谁都没出声。
盛泰道:“城门我去开,罪名我来担。大人们不必有负罪感,你们做官是为天下百姓,来日或辞官退隐、或继续效力,都悉听尊便。”
无人再敢出声阻拦。
盛嘉奕陪着盛泰走出去,打开了扬州城门:“齐臣盛泰,降。”
齐军放下武器,城门后站着大齐数百官员与数万百姓。
气势恢宏的jūn_duì有条不紊地走入城中,霍景煊身着盔甲立于其中,格外显眼。
他在盛泰面前停下,淡漠出声:“有劳盛相。”随后又看向盛嘉奕,用眼神询问他阿初的下落。
盛嘉奕低声道:“还在宫中。”
出宫前,他给盛晚晴传了消息,让她和阿初尽快离开。
刚说完这话,城内突然涌起一阵黑烟,裴蔚蓝脸色大变:“是行宫方向!”
霍景煊立刻策马朝行宫奔去。
“蔚蓝,麻烦你照看下我爹。”盛嘉奕将体弱的盛泰交给裴蔚蓝,立刻骑马追过去。
宫中除了宫人,只剩下朝臣们一律默认让逃走的太后等妇孺。此刻燃起大火,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起火的地方是映雅轩,精致的楼宇已经被火焰吞噬,阿初躲在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火势,寻找合适的时机出去。
她的身后,盛晚晴与紫桃正带着太子躲在无人的深巷之中。
“阿初!”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初回头,看到霍景煊翻身下马,飞快朝她走来。
她左胸膛里的心忽然就狂跳不止。
阿初第一次知道原来见到霍景煊会让她这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