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看出小姑娘眼底的失望, 与她坦白:“对不住啊,之前是我骗你,但姑娘的恩情我记住了。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子, 等我办完这里的事就送你回家。霍景煊那边你还是别去了, 狗皇帝丢了犯人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想起霍景煊与自己对峙时的眼神, 恨不得把他凌迟似的, 玄风心里就毛毛的。
紫菘好奇地问:“这是霍景煊的人?”
“一个与我们志同道合的宫女,以后就是自己人了。”玄风道。
紫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伤得很重, 我先给你处理伤口吧。”
前去救人的四名同伴先一步回来,已经说明了整个过程。其余人知道他们能平安归来多亏了阿初, 对她还算客气。
玄风与紫菘去侧屋处理伤口,阿初跟过去, 正好看到玄风脱-下-上衣, 露-出-精-瘦的胸-膛。
健硕的胸-膛上伤痕密布, 有还在流血的新伤, 也有早就结疤的旧伤。而原本应该长有胎记的地方,只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伤疤, 凹下去了一小块, 像是生生被人挖掉了一块肉。
阿初惊愕,眼中不知不觉蓄起泪水。
玄风察觉到她过来,不好意思地拉起衣服,以为她是被这些狰狞的伤口吓到了, 宽慰道:“我没事, 死不了。这些一点也不疼,你别害怕。”
阿初强忍住情绪,走过去问:“你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块伤口?”
她没说清楚是哪道伤,但玄风却自然而然就知道阿初指的是胸口最大的那一个伤口, 不以为意道:“被人不小心砍下了一块肉,好多年了。现在已经长好,就是留下来的疤有点可怕。”
阿初看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呆愣在原地。
名字不对、胎记也没有,这人不是她哥哥。
玄风怕自己的伤势吓到她,示意阿初先去堂屋坐会儿,自己处理好伤口就去安置她。
阿初不敢表露出异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群陌生人之间,被人招呼着坐下。
这是先前在她厢房内凶她的人,此刻笑呵呵道:“姑娘,对不住了,先前是我莽撞。我叫惊雷,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你也是我亲妹子。”
另外三人也纷纷报了姓名,表示感谢。
他们原先还对阿初存有戒心,但玄风都对她这么客气,而且要是没阿初,他们早被霍景煊的弓箭手射成筛子了,自然感恩。
阿初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却比先前更加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两人。
走在最中间的男子看打扮是位有身份的贵公子,穿金戴银,即使已经入秋,手中还拿着一柄折扇,挂着上好的和田玉扇坠。
他身旁的男子看起来像是护卫,但屋内的人同样对他很尊敬,见到他们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公子、见过首领。”
阿初一个生面孔,夹杂其中格外显眼,折扇公子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哪来的小姑娘?”
“是我妹妹。”玄风的声音从侧屋响起,他穿好衣服快步出来,与两人见礼。
折扇公子狐疑地打量着阿初,惊雷迅速把认妹妹的经过说了一遍。
折扇公子暗暗松了口气,冲阿初道:“既然弃暗投明了,往后就好好跟着我们吧。”
他的眼神黏在阿初脸上,让她有些不自在。
玄风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前挡住梁江的视线,客气地问:“公子不是在京中等消息吗?怎么也来了山里?”
“本以为你能行刺成功,想早些过来部署,谁知……”梁江说到这里剜了眼玄风,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
玄风低头不语。
与梁江一同进来的男子名为吴钩,看起来年长几岁,劝说道:“霍景煊身边护卫森严,玄风能平安回来已经不容易。咱们再找机会行刺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梁江剜了眼玄风,眼神又一次落在他身侧露出的衣角上,示意玄风往边上去。
玄风带着阿初一起往左边走了一步,梁江看了空,不悦道:“叫阿初是吧?出来,我有话问你。”
阿初硬着头皮从玄风身后走出来。
梁江问:“你在霍景煊宫中什么地位?他为什么愿意为了保你性命,放弃追杀玄风?”
“我就是个小宫女。”阿初说。
吴钩嗤了一声:“霍景煊会在乎一个小宫女的性命?你骗谁呢?”
“老吴,别吓着小姑娘。”玄风再次挡在阿初身前,为她解释,“霍景煊现在正是要收买人心的时候,他不过拿这丫头的命做个样子,回头也好对外宣说自己爱惜手下,博个好名声。霍景煊自负,欲情故纵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们才能逃出行宫。不然的话,我们几人早就和这丫头一起被箭雨射成马蜂窝了。”
惊雷虽觉得这番话有些怪异,但他一向跟玄风走得近,连连点头:“是这样的,我们也是侥幸逃出来而已。”
“确定她不是霍景煊的枕边人?”梁江问。
阿初立刻摇头:“我就是宫女,负责打扫院子而已。”
玄风附和:“对,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在扫院子。”
梁江这才信了大半,又问了行刺的细节,不住地数落玄风没用。
玄风并不反驳,像是乖乖聆听教训,又像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一直到说累了,梁江才停下来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现在木已成舟,霍景煊没死就算了。使团会正常进京,这段时间你们都警醒些,别叫人发现。”
众人应声。
梁江的眼神再次落到阿初身上,暗露垂涎:“阿初在你们这儿也不方便,还是跟我走吧。”
阿初一窒。
玄风立刻反对:“不行。”
就梁江那个德行,阿初要是跟他走,天还没黑就得被他糟蹋了。
被属下当众驳回,梁江觉得丢脸,没好气地问:“你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玄风不急不缓道:“距离噬心蛊发作还有一月,属下可以到时候再想这个问题。但阿初是我带来的,我得护着她。”
梁江恼怒:“我还能害她不成?”
玄风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只是语气坚定道:“反正阿初不能离开我身边。”
吴钩沉声道:“玄风,一个婢子而已,能被公子看中是她的福气。”
阿初心想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先前还因为玄风骗自己而觉得他坏,现在看来,玄风可能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好人。
梁江贪婪的目光让阿初害怕,下意识揪住了玄风后背的衣服。
轻微的拉扯感传来,玄风心底涌起一股诡异的熟悉,就好像应该有个不到自己腰高的小丫头这样躲在自己身后似的。
他恍惚了一瞬,回头看到阿初胆怯的目光,那股一闪而逝的诡异熟悉感更深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外人并没有注意到。
梁江装模作样道:“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才想收留她,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公子品德高尚,属下自然不会想歪。只是阿初愚笨,就不惹公子不痛快了,还是让她呆在这里吧。”玄风口中说着赞美之词,语气也谦卑,可莫名就是让人觉得嘲讽。
这拉仇恨的模样也像极了盛嘉奕。
阿初动摇了一下下,又想起他的名字和胎记,再次失望起来。
有些人天生就与众不同,极具领导力。玄风来这里七年,虽然从未展露过想做首领的野心,但能力出众,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折服。
有时候玄风说话比身为首领的吴钩都有用,吴钩不想正面跟玄风起冲突,暗暗看向梁江。
梁江是他们少主子,照理来说完全不用给玄风面子。可对上玄风不卑不亢的眼神,梁江却没敢强来,仿佛玄风曾经给他留下过什么心理阴影似的。
“哼,不过是个庸脂俗粉,还真当我看上她了?”他冷哼一声,气冲冲地离开。
吴钩瞪了眼玄风,低声道:“赶紧把这姑娘送走,别再惹麻烦了。”
玄风应声,目送两人消失在小院门口,脸上紧绷地神情才微微放松,扭头问阿初:“你家在哪里?天黑了后我送你过去。”
“在京城。”阿初本也有逃跑的打算,她不清楚这帮人的底细,还有个令她不舒服的梁江,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玄风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拧眉道:“不对,你是宫女,不能私自回家。你还有别的地方能去吗?”
阿初脑海中浮现出让玄风送自己去扬州的念头,但还是忍住了。她不清楚些玄风的底细,不能轻易交付。
“有的,你送我到京城就好,我自己认路。”阿初说。
玄风还是不放心,紫菘笑着道:“既然阿初姑娘有地方去,咱们也不用担心了。你这一身的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养好,快去歇息吧。”
毕竟是安置阿初,得尊重她自己的意思。见她也是这么想的,玄风也就没再多问。
他虽没有职位,但在队伍中地位不低。别的暗卫都是五六人合住一个院子,玄风虽也和惊雷合住,但主屋只属于玄风一个人。
他将阿初安置到自己屋中,不好意思道:“地方不够,你要是困了就先睡这儿。这屋子我还没用过,东西都是新的。”
“你不休息吗?”阿初问。
“我得再去规划规划,你歇着吧。”玄风给阿初拿了些吃的,随后走去小院靠西的屋子与同伴商议对策。
这次把霍景煊得罪狠了,还带走了他的人,霍景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得摸清形势早做打算。
一路过来,阿初记住了大概方位,估摸自己骑马的话,应该能回到行宫。
她站在门口,打算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开。
然而小院外松内紧,时不时有猎户打扮的人结伴经过,看样子是来巡逻。
阿初默默在心里计算这些人的巡逻频率,无意间看到梁江与吴钩从屋外经过。
梁江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几乎能把阿初生吞了。
小姑娘心底发毛,躲进屋内。
梁江迈步想进来,吴钩拦住他小声提醒:“那是玄风的屋子。”
梁江面露不虞:“他人呢?”
“公子找我?”玄风噙着笑从屋中走出,好似刚刚完全没与梁江发生过冲突似的。
梁江下意识瞥了眼阿初先前站着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让他心底烦躁,冷着脸说:“现在霍景煊没死,我们还打草惊蛇了,你想出办法了吗?”
“公子先前不是说等使团进京,再另行筹谋吗?”玄风问。
梁江资质平庸,也就是命好投胎在梁王妃肚子里,成了梁王嫡子,今日才能这般吆五喝六。
这次梁王派他秘密入京,也存了历练他的心思,同时想将玄风这批人培养成梁江的心腹。
但显然事情发展并不如梁王预想得顺利。
梁江本是无意间经过这里,看到阿初又起色心,质问玄风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
此刻被玄风用他先前的话堵住了,梁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玄风把房门关上,去厨房提了壶热水给阿初。
看到先前的吃食仍旧放在原地没动,玄风一边倒茶一边问:“不喜欢吃包子吗?”
“我不饿。”阿初主要是不敢吃外面的东西,看着玄风倒茶时小拇指抵在茶壶把手上,发现这又是一个和盛嘉奕一模一样的小习惯。
阿初快被这样一会儿觉得他是哥哥,一会儿又觉得不是的感觉逼疯了。
她抱着侥幸心理,还想再试试:“你真名叫什么?”
“穷苦人家是没有真名的。”玄风冲阿初笑了笑,把倒好的热茶递给她。见阿初似是不懂,玄风解释道,“我父母是普通的农户,我是长子,他们就管我叫小子。后来遇上主人,赐名玄风。”
“你有父母?”阿初惊讶地问。
玄风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像难以接受这事:“谁都有父母。我还有两个妹妹,小妹妹跟你一样大呢。”
阿初心底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呆愣楞地坐在原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见她要哭,玄风有些慌张:“你别哭啊,我说错什么了吗?”他可不会哄小姑娘。
阿初低头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小声说:“我没事。”她就是想哥哥了。
玄风好似也猜到了这一点,对阿初说:“虽然你不是我亲妹子,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也拿你当亲妹妹看。以后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初敷衍地点点头。
她先前在霍景煊的书房看到过梁王递交的国书,结合梁江先前说使团进京,阿初猜测玄风应该是梁王的人。
盛嘉奕就是死在对抗梁王南侵的战场上,阿初很讨厌梁王。眼前这个玄风看起来人还可以,阿初不愿意看到他助纣为虐,小声问:“你是被那个叫噬心蛊的东西控制了,才效忠他们的吗?”
“主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一定得报答,有没有噬心蛊都一样。”玄风说。
阿初跑到门口张望一圈,确定没人偷听,才折返到玄风身边轻轻说:“我觉得一个真正值得你效忠的人不会用噬心蛊控制你。你为他舍生忘死,可他用噬心蛊控制人,说明根本不信任你。”
玄风漫不经心地笑笑:“这世道与人心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噬心蛊就噬心蛊吧,只要每月按时服下解药就没什么影响,不用担心我。”
阿初看他真的对此毫不在意,暗暗着急。
“小姑娘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呢。”玄风宽慰道。
阿初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个事:“你怎么知道我叫初初?”
“我猜的。你放心,我不说出去。”玄风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心底漫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能找到他丢失的记忆似的。
然而这股感觉一闪即逝,脑袋里传来熟悉的疼痛,玄风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对了,你当时把我认成了谁?”玄风问。
阿初犹豫着说:“一个远房哥哥。”
“和我很像吗?”玄风好奇地摸索自己的脸,似乎在想象对方能和自己长得能多相似。
阿初点点头,有点倔强地说:“很像很像。”
玄风叹息:“没想到我这么英俊的面容,居然不是天下独一份。”
阿初:“……”
好气哦,这个人连自夸起来的语气都和哥哥一模一样。
“他叫什么名字?改日得空了我得去见见。”玄风还怪期待的。
盛嘉奕是当初对抗梁王大军的少年名将,阿初不敢报出他的名字,顾左右而言他:“我哥哥还喜欢吃豆沙酥、龙须糖、海棠糕……”
玄风乐了:“我也挺喜欢的。你这哥哥莫不是我上辈子的兄弟吧?”
阿初自打得知玄风有家人,就知道他不是盛嘉奕,这会儿其实想找到两人之间更多的不同,好说服自己哥哥真的已经死了。
可没想这人和盛嘉奕越来越像,就好像是世界上第二个他似的。
阿初有点抓狂,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盛嘉奕又在跟自己开玩笑。
大概是玄风出来时间太久,惊雷在院子里喊他。
玄风应了一声,嘱咐阿初好好休息,握着茶杯出门。
阿初迷茫地坐在原地,越发思念家人。
或许她真的可以请玄风送她去扬州?
……
下午,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告知众人霍景煊已经下令封山,并且派人在山中一寸寸排查。
这样一来,玄风无法趁着夜色将阿初送回京城,只能等风声过去再说。
吴钩皱眉道:“我们这里虽然隐蔽,但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最好是大家乔装打扮后,分批出去。”
紫菘点头应和:“我们是好办,但玄风和阿初怎么办?霍景煊的人见过他们,尤其是阿初,她还是霍景煊的人。”
“方圆百里就这里一个村落,我们如果分批出去,容易碰到搜查的侍卫。人一多肯定会引起对方警觉,不能全部走,得留下几人守着这里,应付前来搜查的侍卫。”玄风道。
这个村落的居民明面上是山中猎户,其实在霍景煊登基前就是梁王细作的聚集地。
村子有长期住人的痕迹,若是所有人都走了,相当于告诉前来巡查的侍卫这里有问题,必须留人看守。
吴钩睨了眼他,沉声问:“那你说怎么办?”
“先护送公子离开,他要作为使臣觐见,最好别跟霍景煊的人打照面,往山里去躲几日。惊雷,你们几人乔装成进城贩货的猎户离开。”玄风一一安排。
吴钩沉吟道:“公子怕是不愿意去山里。”
一路走来,众人已经充分见识过梁江的娇气与任性。
来京途中,梁江经不住连日赶路,一直在休息,拖慢了他们不少行程。
若单是如此也就算了,可在客栈吃饭时,他看到窗外一对结伴出游的姐妹,心生歹心,利诱不行,竟然直接派人强抢。
玄风一开始敬他是小主人,对梁江还很恭敬。可当街强抢民女犹如畜生,玄风暗中用小石头打晕梁江,放走了这对姐妹。
梁江醒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想派人再去查这对姐妹的下落,被玄风冷冷呛回去,众人才发现他好像有点怕玄风。
现在梁江都还一直嫌弃吃住不好,又怎么肯去山里风餐露宿?
玄风头疼:“他若是不想走,留下也行。遇上侍卫搜查,让他躲进暗门里,别让人瞧见。”
紫菘迟疑地问:“那你和阿初呢?”
“霍景煊的人都见过我和阿初,我们乔装容易被发现,也留下。”玄风道。
小院有密室,藏几个人问题不大。
众人依令行事,很快便有人伪装成猎户,背着兽皮等物朝不同的方向下山。
村子位于深山之中,从行宫过来就花了大半天时间,霍景煊的人搜到这里最快也得明天早上。
为了不能惹人怀疑,下山的人得分批离开,还留有几人第二日才能走。
晚上,阿初假意去厨房帮忙,确定他们没在吃食里加奇怪的东西,才稍稍吃了些饭食。
月色下,山林寂静,只有肃杀的狼嚎听得人心生惧意。
玄风过来检查了一边门窗,确定都关好了,对阿初说:“我就睡在院子西侧的屋子里,你有事就喊我。山里有狼,你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门。”
阿初点点头,在一波又一波渗人的狼嚎中,打消了晚上逃走的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狼嚎声渐渐消失,屋外只剩下风从层层树叶间穿过沙沙声。
阿初躺在土炕上毫无睡意,瞪大了眼睛望着屋顶,一遍遍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还是很在意玄风,决定在他身上赌一把,和他一起去扬州。爹爹一直很后悔让哥哥参战,让他看一眼这个酷似哥哥的人也好。
阿初规划着去扬州的计划,又想起霍景煊,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她想得出神,直到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阿初从没听过这声音,还没分辨出来,屋内响起“吧嗒”一声脆响,像是木块落地的声音。
门闩被撬开,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朝阿初走来。
阿初脸色大变,立刻大喊:“玄风——”
“别喊!”梁江心底发慌,快步跑上去拉住想要逃走的阿初,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多少也学过些拳脚,要制住一个小丫头轻而易举。阿初全力抵抗,可完全没用。
借着月光梁江看清身下的人,王露出满足的笑:“别喊了,玄风不在。你还是从了我吧,我保证你以后吃香喝辣。”
阿初抵抗无果,清楚意识到自己不是梁江的对手,忍着害怕点了点头。
梁江大喜,他虽然也喜欢吃强扭的瓜,但这瓜若是自愿,那肯定更甜。
“那你可得乖乖的。”他警告阿初。
阿初乖乖点头。
见阿初果真不抵抗了,梁江慢慢松开对她的钳制。
阿初趁机想逃,但梁江并未完全信任她,她身子刚往后一动,梁江便扑上前来。
阿初身后就是墙,她无处可去,张口便狠狠咬在梁江的手上。
这下轮到梁江惨叫:“啊——你松口!”
阿初没松口,反而咬得更加用力。她从来没这么用力咬过什么,口中传来血腥味,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梁江的血,只知道自己若是松口,那就完了。
梁江只觉得手掌都要被她咬断了,顾不上再牵制阿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试图去掰她的嘴。
阿初在他松开自己胳膊的瞬间松口,趁着梁江只顾着疼没顾上她,阿初踉踉跄跄朝外跑去,撞上门口的人,被那人一把护在身后。
梁江怒斥着追上去:“你给我站住!贱人!”话音未落,他被人一脚踢开,摔倒在地。
玄风满脸阴翳地站在门口,在这一刻梁江甚至感受到了他身上浓郁到实质化的杀气。
紫菘站在一步开外,也对这样的玄风感到心悸。她看着玄乎护在阿初背上的手,稳了稳心神说:“玄风,这是误会吧,公子可能走错房间了。”
“对对,我误会。我可没对她做什么,我手还被她咬伤了呢!”梁江举起还在不断流血的手掌,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玄风冷冷扫了眼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低声问:“没事吧?”
阿初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和她嘴边的血迹混合在一起,被故作坚强的她胡乱擦掉。
玄风的心莫名疼得厉害。
吴钩原本在门外放风,听到梁江惨叫的时候就想跑进来了,只是玄风比他快一步。
他进屋把梁江扶起来,点了灯派人给梁江处理伤口,同时斥责玄风:“为了一个女人,你难道想叛主吗?”
玄风充耳不闻,带着阿初去井边给她打水洗漱。
吴钩简直要气死了,追过去质问:“主人对你恩重如山,你曾发誓要愿为他赴汤蹈火,这些你都忘了吗?”
玄风将水桶从井里拉上来,让阿初先漱口,头也不回地对吴钩说:“我报主人救命之恩,阿初也同样救过我,也是我的恩人。”
“她一个奴婢哪能跟主人比?”吴钩问。
玄风:“恩人就是恩人,没有贵贱之分。”
吴钩一时语塞。
好一会儿后,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不想要噬心蛊的解药了吗?这玩意儿发作起来噬心碎骨,生不如死,你不是没体验过。你还想不想活了?”
玄风后退一步,走到吴钩身边反问:“那你难道要我用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小姑娘来换解药吗?”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气势不减,心中依旧怒火中烧。
被他幽暗的双眸逼视,吴钩额前落下一滴冷汗,怒哼一声,气冲冲地离开。
阿初还在漱口,明明已经没有血了,她却总觉得不干净。
玄风意识到这件事,上前劝阻:“可以了,牙有没有少?有没有哪里受伤?”
阿初摇摇头,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
阿初是穿着衣服睡的,外衣虽然被梁江撕裂,但两人身上衣服都还在,肯定没发生什么。
玄风估计小姑娘是被吓坏了,宽慰她:“我刚刚是有事走开了,以后我就睡你门口,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别害怕。”
阿初点点头,仍旧没有出声。
紫菘为梁江处理好伤口,朝玄风走来,期待的开口:“玄风……”
玄风厌烦地蹙起眉头。
刚刚紫菘说有要事找他,玄风以为是霍景煊的人靠近了,匆匆前去查看,没想到紫菘把他喊去后山只跟他说了些有的没的。
要不是中途忽感心悸,玄风直觉阿初要出事,再晚来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紫菘察觉到玄风压着的怒意,转而对阿初道:“你这衣服不能穿了,我借你一身吧。”
玄风也怕她看到这件被撕烂的衣服就想起今晚的恐怖经历,对阿初说:“去换身衣服吧,我在外面给你守着。”
紫菘的屋子在隔壁,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身紫色外衫,笑盈盈道:“姑娘穿这个一定漂亮。”
“谢谢。”阿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微微发颤,像是还在害怕。
“玄风那么护着你,不会有事的。”紫菘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把衣服换上后,自己推门出去。
玄风守在门口,脸比今晚的夜还黑。
紫菘歉疚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半夜会过去。”
“嗯。”玄风闷闷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与这些人认识这么久,多少了解他们。
惊雷憨厚莽撞、吴钩媚主欺下,紫菘则是表里不一。
原先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姑娘,年纪与他大妹妹相似,玄风对紫菘还算照顾,直到有一次他们在街上被小乞丐偷了钱袋。
小乞丐技术低劣,当场就被抓住了。他偷的是紫菘的钱袋,惊雷提议将他送官,紫菘却念叨着他年纪还小,让惊雷放了,还把自己刚买的一袋糖炒栗子给了他。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偏偏玄风在做任务的时候无意间路过小乞丐藏身的破桥洞,发现小乞丐躺在里面中毒身亡。
而他怀里还抱着紫菘当时送的那袋栗子。
桥洞地处偏僻,极少有人过去。玄风找鸽子试了这袋栗子,确认其中有-毒。
他们当时一起吃栗子的人都没事,可见毒是在给小乞丐时才下的。
那是玄风第一次深切意识到“表里不一”这个词。
紫菘是梁王亲信,杀个乞丐不会被治罪。玄风将小乞丐埋了,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紫菘是他们这队人中的医师,同时也是用毒高手。她容貌不错,梁江却不敢动她,就是忌惮她身上神出鬼没的毒-药。
从那时开始玄风便有些防着她,庆幸的是紫菘至少没把这些手段放到自己人身上。
先前说什么让她与阿初互相照应不过是场面话,如今要不是没办法,玄风也不想让阿初借紫菘的衣服。
回头进城,他还紫菘两套衣服就是。
玄风不想跟紫菘争执,紫菘说今晚是巧合,那就是巧合。至于真相如何,他心中有数。
隔壁院中梁江正在发脾气,紫菘说着关心的话,玄风也听不进去,琢磨着该怎么将阿初安全送出。
夜风的簌簌声响中,夹杂着梁江的咒骂摔东西的声响,似是还有马蹄声。
所有马匹都被拴着,怎么会有马蹄声?
玄风意识到不对劲,冲紫菘喊了声“戒备”,立刻去拍身后的门:“阿初,你换好衣服没有?”
她只是换个外衣,按理来说很快的,可却迟迟没出来。
没得到回应,玄风担心她出事,踹门进去,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反倒是另一侧的窗户被打开了。
玄风意识到什么,立刻朝马厩跑去,发现果然少了一匹马,不远处的山道上,阿初小小的身影正颠簸在马背之上。
玄风立刻骑马追上去:“阿初,山里有狼,回来!”
阿初非但没停下,反而狠狠抽了一马鞭,跑得更快。她宁愿被狼吃掉,也不要再呆在那里。
玄风骑术比阿初好,逐渐追上阿初,与她并行:“阿初,你快停下!夜晚看不清路,这么骑马太危险了!”
“你走吧,我没事,我会骑马。”阿初心中对梁江的厌恶甚至盖过了此刻的恐惧。
玄风见劝不住她,决定将马逼停。他伸手去拽阿初的缰绳,谁知手刚伸出去,急促的马蹄声中传来异样的破风声。
玄风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反应,立刻勒住缰绳。
马匹嘶鸣着抬起前腿,停止向前,一根锋利的羽箭划破夜色,直直钉入一旁的山壁。玄风反应若慢半拍,那根箭就会贯穿他的身子。
马儿受惊,将他从背上颠下。玄风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落在地上。
阿初担心他出事,停下来回头查看玄风的状况,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初,过来。”
是霍景煊!
阿初扭头朝前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山道上聚集着不少人。
这些人隐匿在黑暗中,若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他们手中有火把或灯笼,但都没有点,看样子是悄悄上山。
而手持弓箭站在最前面的人,赫然就是霍景煊。
阿初下意识骑马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别过去。”玄风出声阻止,上前想要拦住阿初,羽箭蹭一声落在他脚前,将他逼退。
霍景煊神色阴沉地看着他,从箭囊中取出第三根箭对准玄风,同时对阿初说:“别怕,朕护着你,过来。”
玄风无法上前,只得压低了声音对阿初说:“他已经怀疑你的身份,昨日在牢中让你抽我就是试探。别过去送死。”
风将声音传到霍景煊耳边,他冷冷反问:“若跟着你安全,阿初又怎么会半夜出逃?”
玄风语塞,狠狠剜了眼霍景煊,对阿初说:“我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阿初,跟我回去,哥哥保护你。”
“哥哥”两个触动了阿初,她望着玄风与盛嘉奕如出一辙的面容,淡粉的唇被咬得发白,好一会儿后,才鼓足勇气道:“你不是我哥哥。”
玄风立刻说:“咱们回去就结拜。”
阿初摇摇头,声音满是失落与难过:“我哥哥已经死了,是我幼稚地不愿意承认。你不是我哥哥,哪怕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你都不是。”
“那你告诉我你哥哥是什么样的,我努力做一个好哥哥行吗?”玄风好脾气地问。
“死了就是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你快走吧。”阿初见玄风没走,想了又想,低声道,“我哥哥的马叫玄风。”她说完扭头直冲霍景煊奔去,玄风却愣在了原地。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梁王时的情形,吴钩说是梁王救了他全家,问他是否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梁王。
他说愿意。
梁王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便赏他个新名字,叫玄风。
因为这个名字,所以才着重跟他强调“当牛做马”吗?
玄风心底涌起一个荒诞的猜测,望着阿初的背影,好似通过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叽叽喳喳围着他喊哥哥。
他许久未犯的头疾又有发作的趋势,玄风头痛欲裂。他捂住太阳穴后退一步,看到黑暗中霍景煊将阿初抱下马后,冷声吩咐:“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