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整理家务,照顾小孩,魏真珠还有一个小小的职业。
她将其称之为“职业”,而她的家人,都将其称之为“做梦”。
她想成为一个博客主,在嫁人之前,除了日常的文员工作外,她就是一个博客主,那时候,她的博客还挺热闹,每次发些内容,都会固定有两三万个点击,二三百人留言。
她用心经营博客。
后来她年纪大了。
到了三十,三十五,家人骂她变态,骂她丢人,她相亲结婚,找了丈夫。
丈夫是做文字工作的,和她的梦想有一丝关联,而且有头有脸,工资可观,他们住在大房子里,为了配合丈夫工作,帮助丈夫收集处理资料,在丈夫的要求下,她辞了文员,专注家庭。
家人转怒为笑,每次她回娘家,总是热情接待,好景不长,等她生下听障女儿,他们的笑容里就带上了忧愁,开始催她悄悄再生一个;等到她表露出想要重新开始写博客,家人们的脸再度风霜遍布,那种她婚前的嫌恶,重新出现在他们脸上。
“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在做梦?”
“好好照顾老公和孩子就好了,怎么还有这种闲心,平常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担心你老公不要你。”
“光吃喝你老公的,还没给他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怎么还有脸想七想八?做女人的,多体贴体贴丈夫是正经。”
一辈子当个好妻子,好母亲,也挺好的吧。
可是。
“我的老公要杀我。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她在博客上,敲下这一行字。她脑海里闪过她拍下的,她丈夫和高爽偷情的照片。
然而,比她的老公要杀她更可怕的,比秘密更可怕的,可能是那一个下午,也不曾增长一个的点击数。
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放声呐喊,求助救命,无人回应。
确定了莫耐是开着主人的车离开之后,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联络交管局,同时调取从案发现场开始的监控,追查那辆罗密欧4c,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一工作目前来看,倒是不难完成,别墅区是高档小区,沿路监控分明,再加上那辆跑车外形醒目,排查并不困难,当天下午,霍染因他们就接到消息,与之而来的还有监控里关于男女主人别的时间线索:
女主人的罗密欧4c,昨晚9点08分驶入小区。
男主人的奥迪a4,昨晚7点12分驶入小区。
换而言之此时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小区大门和后门监控都没有拍到莫耐进入的身影,但是小区负责人在连番盘问下有点尴尬的说,虽然他们这是高档小区,但有些户主很喜欢走绿化带的一条小道,物业三番四次在那边装了监控都被不同人悄悄拆掉破坏了。
其理由可想而知。
“但是那边外来的小偷不会知道吧?很隐秘的。”小区负责人这么说,“就是因为没出过偷窃案所以我们最后暂时妥协了,不过一定立刻就去把它装上。”
11点45分,罗密欧4c离开小区,一路向北,出了宁市,驶入附近海拔最高的梧山风景区,也就是上回陆平被弃尸的垃圾场所在地附近。
不过这回不是垃圾场了,而是整座大的山脉。
梧山非常高,虽然进去的高速上有监控,盘曲的山道上可没有。
那么大一座山,还有各种不需要从大门走的驴友小道,这个搜寻工作量令人发指。
等到纪询等人和柳城监狱的人在梧山上碰面,真可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哭的未必是唏嘘,还有可能是愤怒。
然而再痛苦,该做的工作也不可能含糊。
柳城监狱的,他们,包括一批武警人员,分块搜山。
谭鸣九的牢骚简直掩不住,就在二支队里的频道直接说:
“柳城监狱的那帮人是废物吗,莫耐这么一个变态杀人魔,居然在监狱里年年说他表现良好给他评优,还让他协助管理犯人小组,怎么管理,管理出一连串变态杀人魔徒子徒孙吗?别是狱警和他有什么暗地里的勾当吧!”
虽说柳城监狱让人逃了出来,属实废物,但谭鸣九这段话扫射面积实在太大了,按照霍染因的脾气,肯定要出声制止。
他亲身实验,屡试不爽。
然后跟霍染因分到一组,走在霍染因身后的纪询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到霍染因的声音,不免讶然扫去一眼,却见霍染因神色平静,明明听到了全部,却一个字都懒得说。
……所以那种屡屡被纠正警告的待遇,是我独享的吗?
纪询一时有些无语。
霍染因感觉到他的视线,却误会了:“后悔了?山上冷,你本来也没有必要跟着去搜山,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嗯哼。”
“天色有点暗,待会可能还会下雨,趁距离主干道不远,赶紧掉头回去打车吧。”霍染因已经在搜查现场了,再掉头送人,不像样,但他已经帮纪询安排好了。
有时候纪询多少觉得霍染因眼里的自己像个小孩子,不然何以每每都劳烦霍染因替他想得这么周全?他笑道:“霍队,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啊,你让我先走?”
霍染因愣了下。
“虽然和预想不同,但都是山,都在爬,都是我们两个……”
“汪!”牵在霍染因手中的搜尸犬突然叫了一声。
纪询蹲下身,撸撸狗子的脑袋:“嗯,还有你,还有两个等着见我们的尸体。”
而后他再站起来,总结说:“总体来讲,也算很符合你职业的一次约会了吧?”
霍染因仿佛勾唇笑了一下。
他笑的时候,总若冷冬复苏,春水生涟:“纪询,这次的案子你很有兴趣?”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为了和死人约会才和你上山的……”
“难道不是吗?”
“……”纪询一时语塞。
要说全为了死人,不至于;要说全为了霍染因……明显霍染因也不信。总是这里有些理由,那里也有些理由,才叫事情变得含混暧昧起来。
他们没再交谈,继续往前。
穷极无聊的搜山中,也唯有谭鸣九的喋喋不休还能打发些寂寞。
不一会,谭鸣九的声音又在他们的队伍频道中响起来,在寒风里越久,他的怒火越像即将喷发的岩浆:“还有那份在快递站发现的快递——莫耐就用一个快递,把那堆警察又从宁市溜到了春城,就我都知道,那大摇大摆的快递,肯定是莫耐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然一个通缉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在快递单上大摇大摆写自己名字?!”
“今天你的智商占据了高地。”纪询嘲笑一声。对于这份快递,他之前就有疑虑。只是终归不是霍染因的案子,不好多说,加之柳城方面也未必一点疑虑都没有,但十万火急的事情,已经到了不惜人力物力的地步,不管真假,还是要去看一眼的,假的也罢,空跑一趟,万一是真的呢?
“那是!”谭鸣九哼哼。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等到日头将落的时候,天空像是打翻了个装满墨汁的砚台,蓝天瞬间被浸透成黑,再接着,大颗大颗的水珠从天空劈头盖脸浇下来。
下大雨了。
当然也不可能就此停止。
大家换上雨披,继续搜索。
纪询的装备带得更充分一些,还带了些塑料袋,分给霍染因两只,套在鞋子上扎紧了,避免雨水滑入裤脚鞋子,才继续往前走。
随着光线的变暗,前方可见度也越来越低,爬山跋涉自然也越来越难,走着走着,突地,纪询眼前一晃——
晃的不是他,是走在他前边两步的霍染因,霍染因踩中了一块松软土壤,土壤滑塌,带着霍染因也猛然下滑!
电光石火,纪询猛地上扑,抱住了霍染因下滑的身体。
他被带着滑了一段,然后两人重重跌在地上,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雨披上,纪询的顾不得其他,手顺着霍染因的雨衣伸进去,摸索对方的身体,从胸膛沿线一路往下,一直到小腿脚踝处——
“我没事。”霍染因的声音在雨里响起,“没有扭到,没有骨折。”
他的声音有点急促,喘着气,纪询能听到对方心脏在噗通噗通的跳,他自己的心脏也在噗通噗通的跳。
拿来探路的手电筒滚到一旁去了,橙黄的灯束照着鬼魅的远方。霍染因手里牵着的搜尸犬的绳索在他滑下去的那一刻就松开了,狗并没有受惊,受过良好训练的它似乎明白两位人类伙伴发声了点小意外,于是蹲坐的手电筒不远处,歪着脑袋,不时嗷呜一声。
纪询缓缓松了一口气。
当精神从意外的紧绷中松弛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山风很冷,雨水很湿。
但他们在漆黑的山林里,在地上,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能感觉到霍染因的身体,霍染因也能够感觉到他的,他们躯体的热量,几乎以违背主人意志的方式,寻找慰藉似地胶合在一起。
纪询忽然意识到,相较于人类的理智,身体是兽性的,兽性且坦诚。
纪询率先站起来拉开距离,他向后,站稳,不等他伸手给霍染因,霍染因已经自己起来站直了。
“还好没事。”纪询开个小玩笑,“非战减员多少有些尴尬。”
说着,他拿起了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朝四下照了照,而后瞄准左近一棵树的一截比较光滑恰当的枝干,直接将树干上的这根树枝拗下来。
这节树枝趁手,当登山杖正好。
不过纪询有他自己的用法。他将树枝上一些细小枝桠挨个掰断,再将一头递给霍染因。
“梧山这块我比你熟,牵着这根登山杖,我走前面,你走后面。”
“纪询,我可以。”霍染因皱眉。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霍队有什么不可以的?”纪询含笑说,“不过,也给前辈一个照顾后辈的机会吧。”
“……”
接下去的路程,纪询走在前面,霍染因走在后面,那根树枝,像条纽带一样,牵头搭尾,连着两个人。
雨雾朦胧,手电筒的余光中,霍染因抓着树枝,看着前边的背影。
他的脚步渐渐轻松起来,脑海里约略闪过一个念头:
梧山这么大,也许还会找很久吧?
但没过多久,缘分到了。
对讲机里,文漾漾兴奋的声音喊了起来:
“霍队,纪老师,我在山上石子路发现了焚烧痕迹!胡法医在我身边,她还在这里发现了人体残留骨片!”
从山上下来以后,莫耐缩在天桥底下——也并不是真正的天桥底下。这是个靠近天桥的简陋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他们不看身份证,一个月100块钱,上下床,一个房间里摆十张床,住二十个人,有时候夫妻挤在一张床上,半夜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更没有暖气。
实在冷得受不了,有人会找来碳,烧一些取暖。
自然的,大冬天里,窗户也不能关,如果关了,屋内太闷,会一氧化碳中毒。
莫耐的床位是靠近窗户的,这里最冷,没人爱呆,就给他了。
他缩在黑色的羽绒大衣里,这是高爽丈夫的大衣,上头其实沾有血迹,但黑色羽绒服上,血迹并不明显,他随意擦擦,也就穿了。
背后间或传来大声的呐喊,还有呻吟,还有人走动来走动去,还有胡言乱语。
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精神萎靡,神情呆滞,吸毒的后遗症。
一个毒窝。
其实多少有些可笑,社会上打击毒品打击得这么厉害,但只要找到正确的地点,依然能够看见大批的吸毒分子,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他们如同城市的地鼠,自成一国。
至于他们交易的地点,也很简便。
就在他所望着的窗户外头的天桥底下,一手钱,一手货,简单得很。
他直愣愣的眼睛忽然一动。
他看见了他的朋友,和另外一个带着渔夫帽,虽然故意穿了一身低调的黑衣服,但还是能看得出衣着整洁,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出现在窗户前。
人是要靠朋友的。
这位朋友人好,办事利索,莫耐处理完了山上的一切,就靠着高爽给的一套手机身份证,联络了朋友。朋友将他带来这里——
这是个好地方。
除了条件简陋点,没有人会在乎你犯了什么事,即将去犯什么事。
这里的每个人,只关心他们下一顿毒品在哪里。
莫耐不吸毒,所以他有些无所事事。
他费劲地听了一会,但窗户外两个人的交谈声很小,他勉强半天,只能听见一两个词语。
“……杀人……魏真珠……”
第八十二章 心里有了鬼,老在正经的氛围中,寻思着不正经的东西。
黑色的渔夫帽下,段鸿文的眼神有些闪烁。
他看着面前的人,叫诸焕,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非常亲和,一眼看上去,就让人产生些许安心的感觉,段鸿文也是因此而放心将那句话说出来的——他实在受不了了!
“魏真珠是谁?”诸焕问。
“我老婆。”
“为什么想杀她?”
“我老婆疯了。”段鸿文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她不让我出门,控制我用手机,我上了厕所,她都不许我关门。我跟她过不下去了,我们,我和她,一定要死一个!”
“过不下去离婚啊。”诸焕提供建议。
“她不会跟我离婚的。一个女人,没有钱,没有工作,又生了个聋哑女儿,她怎么过日子。”段鸿文冷冷道,“她把我当成救世主,所以她宁愿死,也不会跟我离婚——或者她想要我死,等我死了,她就能继承我的全部财产了!”
眼前的男人说他妻子疯了,其实就诸焕看,这男人也疯得差不多了,说话颠三倒四,没个计较。
“你可以立遗嘱。”诸焕再度提供建议。
“你放心吧,我立了。如果我死了,她也要死。”段鸿文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我是来找你下单的,你就说能不能杀吧,问这么多七七八八的干什么?”
“谁介绍你来的?”
“卓医生。”
“——卓医生?”
“卓藏英医生,”段鸿文补充,“保健医院的医生。”
“哦……”诸焕说,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于是古怪的笑容从段鸿文脸上,挪到了他的脸上,“那么,十万块钱,先付定金一万元。”
他掏出手机,展示付款码。
“这么便宜?”段鸿文愣了下。
“怎么,少收你点钱,你还不乐意了?”
“那倒没有……”段鸿文赶紧刷了二维码,付了款,等确定钱款到账时候,他催促,“什么时候能杀人?你要抓紧,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段先生,你听过暗网没有?”
“听过了。”
“知道暗网上的匿名杀人都是……”
“诈骗。”
“知道得还挺清楚。”诸焕一乐,接着他摇摇手机,圆圆的脸上,笑意亲切,“那么法治社会,你凭什么认定,和你说杀人的人,不是诈骗呢?——哦,别想报警,你说你要杀老婆的事,我全程录音了。”
尸体的焚烧的地点不在主峰,从景区入口高速算,开到这个位置大概需要45分钟。
然而莫耐并不是就地焚烧掩埋,他烧完了还把尸骨收拾起来,再度带走。
本来觉得搜查任务可以结束的谭鸣九瞳孔地震,他无法理解的在频道里问:“这杀人魔在想什么,步骤也太麻烦了吧?”
不过好消息是这个石子路焚烧点离主干道不是很远,霍染因判断莫耐的体力或许不足以支撑他把两具尸体扛到很远的地方,由此推论,埋尸地应该也在道路附近不远。
有了方向,众人再次搜索。
一直到初六的凌晨3点,他们终于找到了两具被掩埋的尸体,同时在另一侧半山腰的丛林里发现了弃置的跑车。
高爽的尸体用一块床单裹着,坑挖了约一米左右,掩埋的很完好。卓藏英的尸体并不在一处,而是沿着道路再往前大约200米的附近,可能是太累了,莫耐处理丈夫的尸体比较潦草,坑很浅,尸首也仅用垃圾袋简单环绕着。
两具尸体都被挖去了眼睛和内脏,加之经过焚烧,皮绽肉翻,黑红一体,视觉效果极其震撼。
最先发现这两具尸体的,还是文漾漾与胡芫,可能今天晚上,幸运真的站在她们这一边,但运气太多,也未必是个好事。
至少纪询赶到的时候,文漾漾正蹲在路边呕酸水,一边呕,她一边坚强地看着手机屏幕——漆黑的夜里,手机屏幕那明亮的光隔着三米远都能清晰望见。
纪询本来是没怎么在意文漾漾的。
但他路过文漾漾的时候,听见文漾漾在念叨:“他……他摸着那双镶嵌入眼的褐色玉髓……她躺在那里,开始变得像一具美丽的人偶了……而人偶会变成鹤……展翅高飞的鹤……永不堕落的鹤……”
纪询头皮一麻。
他辨认出来了,这是他写在《永生之鹤》中的句子。
不用在这种时候对他公开处刑吧?再说,对着他写的东西吐,这怎么也不是那味道。他往前的脚步停下来,目光也看向文漾漾,义正辞严地说:“办案现场看闲书不太好吧?”
“纪,纪老师,我有点——呕!”文漾漾又吐了一口酸水。
“去旁边休息吧。”霍染因开了口,“不用勉强。”
“不,我可以。”文漾漾倔强地说,“我就是有点……没适应。没事霍队,我看看纪老师的文字就可以了……呕!”
“我看你是在为难你自己。”纪询无语道,“我这段不也是在写犯案现场的恐怖故事吗?你还打量着想要负负得正,刺激过了头好让身体保险丝熔断?”
“文字……虽然也是现场……但是美的。”文漾漾同样欲哭无泪,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从美的开始,逐步适应……马上就好,让我再朗诵一遍!”
纪询无可奈何,没再理人了。
霍染因已经先他一步进了隔离带,他跟着人,也往前去。
警戒线中,披着白大褂的女法医已经在现场开始自己的工作,霍染因站在警戒线的内圈中,一时半刻,没有上去。
他的手插入兜里,兜里有些平常没有的杂物,纸巾,糖果。
这些东西在他指尖翻转着,他想着跟在身后的那个人,要不要将东西拿出来呢?霍染因还没有做好决定,这时纪询已经从后头凑了上来。
对方的脑袋向前探了探,声音就响在他耳旁,对方透过他肩膀,朝现场瞟了一眼。
“黑糊糊的,看不见什么嘛。”
“……这回不作了?”霍染因说话,“不要纸巾和糖果了?”
“半夜三点了,能省点事省点事吧。”纪询唏嘘一声,“何况我也不进去,我就在外圈看看……不过,裹着高爽的床单,是条白色的吧。”
“是。”
“有点奇怪吧。”
“嗯,我们在别墅里看见的是蓝色条纹被套,这对应的,应该是蓝色条纹床单,但是裹着尸体的是白色的——刚才胡芫说,焚烧地的有丝织物残留痕迹——也就是说莫耐在有两条床单的情况下,烧了一条,没给卓藏英裹。”霍染因说,“所以,如你所猜,那条蓝色条纹床单上有他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他的声音刚落,胡芫的声音响起来。
“**焚烧得很彻底,因为眼球和内脏被摘除,无法通过玻璃体和胃容物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了。具体的致死原因得回实验室看。”
纪询听完胡芫的分析溜溜达达,到了跑车的地方,他来回张望着这辆跑车,又拉开车门,朝里头看了一眼。
而后,霍染因的声音响起来。
“发现了什么线索?”
“有个问题。”纪询说,“他为什么要开跑车?”
“如果从室内同时丢失的金银首饰看,莫耐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很可能是因为跑车比奥迪价值高。”霍染因说,“但他把它遗弃在这里,说明不是这个原因。那么,他不选车载容量更大又不引人注意的奥迪,确实不同寻常。”
纪询对自己只要提出问题,霍染因很快就能跟上不必过多解释这点非常满意,于是他又说:“里头的行车记录仪被破坏了。”
“唔……”这次霍染因沉思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上网搜了一下行车记录仪的普及时间,百度第一条告诉他09年左右才进入中国市场,晚于莫耐进入监狱的07年,于是他挑了挑眉,“你是想说,他一开始连导航都用不来,现在却知道准确的破坏行车记录仪,学习速度惊人?”
“没错,一个人是不可能那么快速的了解的如此细致的,除非他有接应的人。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从国道去的春城,又从春城怎么来的宁市杀人。毫无疑问他有交通工具,或者可以乘坐交通工具。”
霍染因点点头:“如果有行车记录仪,我们就能知道他究竟是几点抛尸,几点遗弃的车子,就此能估算他抛下车子以后从这里走出去了多远。”
跑车旁往山下去的脚印已经告诉搜查人员不必再在这座山折腾,莫耐早就离开了。
纪询叹了口气,他摇了摇手中的手机:“他学得那么快,搞不好下山叫个滴滴直接出城了。”
在山上散了整整一天的各路人马,分批下山。
这回比之前的搜山好一些,至少找回了尸体和汽车,也对莫耐接下去的行动做出了部分分析。纪询当然跟着霍染因一起回警察局,到了警察局里,文漾漾总算喝上了口热水,她心有戚戚焉:“总算找到尸体,没有拖延到情人节,不然情人节搜山寻尸,也太可怜了……”
“单身狗过什么情人节。”谭鸣九路过嘲笑,“我这个有家室的人都还没抱怨呢。”
然而别看谭鸣九不显山不露水,二支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解决了个人问题,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赢家了,不过也因此衍生出了些毛病——比如越发的八卦婆妈。
“你又知道我单身了。”文漾漾气呼呼,“只是和我谈的那家伙整天让我转文职说安全,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分手而已,要安全我不会去考其他公务员吗?我来当刑警就是想摸枪!”
胡芫带着尸体进了实验室。
搜山的工作告一段落,其他警察能回家睡个囫囵觉,她则要熬夜工作,尽快查出尸体上的残留讯息。
霍染因对纪询说:“我送你回去。”
“唔,”纪询抬头看眼时间,他们三点搜到尸体,现在都快四点半了,“不用了,我去你家吧,你家近,洗澡睡觉哪里不能做。”
霍染因一挑眉,没说什么,带着纪询回自己家了。
这两人离开了后,谭鸣九突然说:“其实我有点不明白,纪询他有手有脚有手机,为什么霍队整天的接他送他。”
文漾漾翻了他老大一个白眼:“可能因为霍队是个人吧。没法给纪老师开份工资好歹把人的出行问题给解决了。”
“……你,”谭鸣九欲言又止,“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吧。”
霍染因的屋子距离警局五分钟。
重新回到了这间空阔的房子,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需要霍染因招呼,纪询自动自觉地要了霍染因一件浴袍,去了外头的浴室。
霍染因使用里边的。
他洗澡快,一会儿就好,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全身上下都带着水汽,一件白色浴袍随意系上,松松垮垮搭着肩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喝着,闭合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纪询说:“我可以进来吗?”
霍染因下意识掩了下浴袍敞开的衣襟,末了又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可笑,他的手指松了松,朝窗户上自己影子望了一眼,而后整理一下腰带,将浴袍系好,掩去大片胸口,抹掉发上水珠,才说:“进来。”
“我有个关于案子的想法——”纪询的眼神在霍染因身上轻轻一触,即刻转开,落在床上,他注意到床单被套和上回的不一样,都换过了,“这点还是先和你说。”
进来说这个,也是理所当然的。
霍染因唔了一声。
纪询也是刚洗完澡,可能是水有些烫,他脖颈连着锁骨处,难得泛起了一片氤氲的红,说话的时候,气管和声带牵动着脖颈的皮肤细细震颤……
霍染因有点懊恼地转开目光,将眼神盯在纪询旁边的门框上。
“之前我们都觉得,莫耐是从外头得到消息才越狱的,但是外头的消息是肉眼可见有数的,柳城监狱那边蹲了他小姨半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
“你是想说……”
“换个角度想,莫耐有没有可能从监狱里的犯人那得到消息?”
霍染因凝神片刻。
“确实……我们下意识的认为犯人是被限制行动,于是忽略了他们同样有进有出,有一定的信息源。”
“那些人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不过可以简单推测,这个能给莫耐消息的犯人是最近进去的,而且多半是累犯。能让莫耐在意的消息,要么巧到刚好碰到相关人员,要么是莫耐特意拜托人去打听,只要是拜托,那他之前就肯定坐过牢,在监狱里和莫耐接触过。”
霍染因微微点头。
正式说完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些微妙的沉默。
他们穿着款式一样的浴袍,浴袍也算遮得严实,但两人的视线均没有往对方身上转。
正是心里有了鬼,才在这种本该正经的氛围中,寻思着些不正经的东西,乃至于视线,都不敢正正经经地看过去了。
“差不多了,就这样。”纪询为这次的对话做个结语,“时间太晚了,我去睡了。”
“嗯。”
“你也早点休息吧。”纪询又说。
“嗯。”
纪询礼貌地替霍染因关了门,而后他轻轻吁了一声,摸摸鼻子,有点懊恼。
一句骚话都不敢说。
说了搞不好……真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