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想清楚, 两个人想着想着,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
行知中学对考试的重视程度达到了一种什么地步,每次月考都会排名, 并且不厌其烦地把光荣榜上的照片移来移去。
说是移照片,不过是挪个位置,把第五和第六换一下,第十和第二十换一下, 很少有新照片摆上去, 也很少有旧照片被摘走。
前一百名的同学们黏在上面, 一个都不肯离场,每次考试的前百名也就那些人,贴久了,照片有不少折痕, 连红底都褪色了。
偶尔有后起之秀,崭新的照片放进去, 在一片掉色的底片中特别显眼。
比如简宁, 从前一次没上过百名光荣榜的她,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在最后一个位置占了个空, 尽管是右下角的角落, 但也有不少人看。
一般光荣榜上, 有两个位置,同学们关注得最多,一个是第一名, 另一个是第一百名。前者供他们仰望,后者给他们动力。
而顾林怀占在第一名的宝座,无人可以撼动,他的照片, 从高一到现在,是唯一没挪动过的。
不过,第一百名的照片,因为运气加成,一直换着花样变,几乎每次考试过后,都会换个人。
久而久之,这个名次,也成了同学们打赌常用的赌注,是男生还是女生,长发还是短发,。
这次是个短头发的女生,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咧着嘴笑得灿烂,整个人的气质和第一百名的位置特别契合,欢喜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偷着乐的侥幸。
那是高一刚入学军训,有天年级主任临时通知他们去拍学籍卡照片,拍照片的地点是一间空教室,墙上挂了张红布,被晒得黑黝黝的同学们往凳子上一坐,表情还没控制好,摄影师就冲门口喊下一位。
所以,简宁看着眼前的这张照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笑容为什么像教科书一样标准,露八颗牙齿的那种,如果早知道会被放出来供人欣赏,她就该收敛一下笑容。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不识好歹地笑出声。
简宁顺着声音的来源,看清站在自己旁边的人,他也在盯着这张照片看。
“吴勉,你阴魂不散。”简宁一把捂住玻璃窗内的照片,不让他看。
吴勉看了看简宁的脸,又看了看被她挡住的照片:“太像了,和你现在一个样。”
简宁不满地瞪他,但听完他的话,也想再确认下,于是手指间分出一条缝,刚好亮出照片上的八颗牙齿,简宁立马合上指缝。
她指着自己说:“你觉得我长这样?”她又指了指照片。
吴勉肯定地点点头,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
简宁不服,在百名榜上搜寻吴勉的名字。
吴勉排二十来名,照片上的他下巴微扬,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耷拉着,明显是还没做好表情,就被摄影师抓拍。
两个人的名次差了七八十名,但榜前简宁离吴勉不过五步远,她指着吴勉的照片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边说:“你看你的照片,也没好到哪儿去,哈哈哈哈。”
还没哈哈笑完,简宁就见陶江从教学楼里出来,他在光荣榜前停留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排名和成绩,随后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好像没看见简宁和吴勉,看完光荣榜就上楼了,临走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右下角的照片。
“诶,他怎么了?”吴勉望着走远的背影,觉得陶江最近很奇怪,先是在篮球场上断走他的球,接着对他视而不见,似乎总与他对着干。
简宁也进了教学楼,走在吴勉身后,她不愿多说,应付道:“谁知道。”
察觉到简宁怪异的语气,吴勉停住,转过身,回头等她跟上,问道:“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简宁的脚步顿了下,下一秒,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踏着台阶上楼,用寥寥数语糊弄过去:“没有,我和他不熟。”
吴勉哦了声,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简宁的柔顺短发,特别想揉一揉她的头,感受着她的秀发穿过指尖的芬芳。
不知道简宁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从前他坐在她后桌,抬头便有一缕幽香扑鼻而来,现下二人又成了同桌,那道香气更是眇眇忽忽,每次闻到,像小虫子咬噬着他的心。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举起来了,离女生的头发一寸之近。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彭晓梦从旁边走过,大声地咳咳了两声,吴勉立马收回手。
彭晓梦斜睨着吴勉,眼神里满是打趣,笑谑道:“哎呦呦,大班长,干嘛呢!”
她瞄了眼前面的简宁,凑到吴勉耳边低声说:“趁人之危啊?”
吴勉笑道:“瞎说什么,她头上有团毛絮,我帮忙挥掉。”
彭晓梦长长地哦了声,用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看着他。
彭晓梦是什么时候知道吴勉的心思的,其实这学期从她刚搬来第七组,她便发觉坐在她身后的两对同桌不对劲。
先说离她近一点的,高冷学霸沈寻远竟然和新同学温照聊得特别投机,有几次上课说话还被老师点了名。彭晓梦还记得,沈寻远的上一任同桌是刘凡,不过沈寻远对她和对其它同学没什么两样。
再说离她远一点的,大班长吴勉对简宁言听计从,平常有什么急事,都紧着简宁先来,虽然作为班长他一视同仁,但心偏了,做得再完美也有漏洞。
高二的理科九班,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心里的花花肠子多得很。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彭晓梦和吴勉达成了盟友关系。
彭晓梦教吴勉追女孩的方法,吴勉则想办法让陶江认识彭晓梦。
所以,那次彭晓梦去找简宁,一是问陶江的企鹅号,二是帮吴勉打探口风。
她这边得到了吴勉想要的回答,可他那边就不顺利了。
最近吴勉压根没有机会和陶江同行,于是答应彭晓梦的事一拖再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期中考结束后,于主任说要开家长会。
这是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家长会,是时候让老师和家长们见个面,讲讲孩子们之后的规划,顺便为家长敲响警钟。
高二年级的家长会定在周五下午三点。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大人进了行知中学的校门,到下午两点,教室外的楼道里塞满一群中年人。
彼时高二的学生们还在上课,家长们纷纷透过玻璃窗,审视着自己孩子的听课状态。
或许是因为有家长来,学生不想回家挨训,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喜欢交头接耳的开始埋头看书,习惯走神的在写笔记,容易打瞌睡的自觉站起来醒神,而平常就爱学习的人,跟着老师的讲课思路,时不时赞同地点点头,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做什么都顺其自然。
熟悉的铃声响过,同学们迅速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们有一整个下午的玩耍时间,虽然期间可能还得担心班主任有没有告他们的状。
待孩子们走后,家长们进了教室,在各自的位置上入座,等人到齐。
和方才不同,互相认识的家长在交头接耳,习惯走神的正盯着黑板发呆,容易打瞌睡的支撑着头闭上眼睛,而那些平时总被老师叫来学校的家长,轻车熟路地找到座位,听着旁边人的寒暄,时不时反对地摇摇头,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做什么都顺其自然。
.好像看到了这群大人们学生时代的样子。
而此时,简宁冲出教室后,发现自个儿妈还没来。简宁扶额,她妈的拖延症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不到最后一刻不进场,听简爸说,这位女士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踏着铃声进教室。
左等右等也没看到人影,简宁打算去楼门前看看。
她从楼层的右侧楼梯下楼,二楼的拐角处,恰巧撞见了陶江。
他手里拿着一沓成绩单,长睫掩目,边看边上楼,完全没留意到几步之遥的女生。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简宁伸出胳膊拦住他,陶江从纸里抬头,四目相对。
从那日不愉快的交谈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看向彼此。
陶江站在矮一截的台阶上。
简宁居高临下地凝视他,连着几日的疑惑,她一口气问道:“你碰到我,怎么也不打招呼?”
陶江仰着头,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不是不熟么?这样岂不更好,老师和同学都不会起疑。”
简宁和自己刻意保持距离,即便他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总有种被她划清界限的怅然若失,和不被认可的丢弃感。
他不想这么说话,可话还是溜到了嘴边。
特别有理有据的一番话,没有赌气说反话的成分,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在不咸不淡地陈述。
但简宁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陶江这个人,表现得越沉静,话说得越体贴,事情越不对劲。他这个人,有时候轴得厉害。
尽管如此,简宁并不退让,也懒得去猜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冷笑一声:“你故意的吧?”
陶江向左平移了一步,走上最后一节台阶,低头瞧她,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风凉道:“谢谢抬举,恐怕我还没那个资格。”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的声音,间或掺杂了两个女人的交谈声。
那声音逐渐逼近,且越听越熟悉。
简宁愣了一下,拉着陶江急忙往楼上跑,而陶江的手腕轻轻一带,挣开她。
此时,时间来不及了,那两道声音已经来到和他们同一层的楼梯。
“宁宁?”
“小陶?”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
糟了,被抓个正着。
简宁转后身,看着穿高跟鞋的女士,讪讪地笑了两声:“妈,你来了。”
陶江微微一顿,回头看清来人,也朝另外一位女士喊道:“妈,你也来了。”
.世界真巧,看着两位大人狐疑的扫视目光,简宁越发作贼心虚。
毕竟经过她之前的重重灌输,在自己妈眼里,她和陶江在学校里应该是形同陌路的两类人,是路上遇见,连话都不说的两类人。
而现在,他们被两位亲妈亲眼目睹在没什么人的楼梯间拉拉扯扯,距离还靠得如此近。
简宁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冲脑盖骨,现在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