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每周竞赛课,简宁和陶江继续坐了同桌。
那层薄纱,谁都没戳破。
一日复一日的生活, 两个人的对话,也乏善可陈。
比如某天上课。
简宁走神,不知道讲课进度:“讲到哪儿了?”
陶江:“我也没听”
“你怎么能没听。”
“不听我照样会。”
“……”
或者是晚自习。
简宁趴桌子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问:“几点下课?”
陶江看了看腕表:“还有五分钟。”
“好饿啊, 好想吃校门口的鸡蛋灌饼。”
陶江指着练习册:“如果你能解出这道题, 以后你的鸡蛋灌饼我全包了。”
简宁两眼放光:“说话算话?”
“算话。”
过了一阵。
简宁重新趴回桌上:“好像我自己也买得起鸡蛋灌饼。”
“……”
再比如。
姜老师:“简宁,你来讲一下这道题。”
简宁:“……老师,这道我不会。”
姜老师:“同桌起来回答。”
陶江:“……”
最近的一次,姜老师进行了一场小测, 最后一节晚自习,姜老师统计错题。
“最后一道填空, 谁错了, 举手!”
简宁和屈指可数的其他几位同学,战战兢兢地举胳膊。
果然。
姜老师晶亮的眼睛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扫荡, 语气哭笑不得:“你们啊……这道题讲了一百遍了, 还错。”
“错了的同学找十道类型题做, 明天交给我。”
“啊……”教室里响起怨声载道。
“啊什么啊,别指望我心软。”
不满的声音弱了下去,安静的教室里, 回荡着哗哗翻书声。
窗外,春风吹得树叶飒飒响,草香弥弥。
简宁偎在座位,胳膊肘碰了碰陶江, 小声说:“快帮我找找。”
陶江忙着解题,神情专注,没理她的请求:“自己找。”
她轻哼一声,朝他吐吐舌头,翻书的手中使了些力气,仿佛在和谁较劲。记得她说好的独立自主,还没硬气几天,又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陶江听懂她赌气般的声响,淡笑一声,终于从题海中抬头,妥协道:“不用找,我已经给你出好了。”
闻言,简宁手一顿,眼冒惊喜,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
陶江有些无奈,微微摇头,食指抵一张a4纸,推到她面前。
除了整整十道类型题,白纸顶端还用红笔特别标注了这些题的知识点,并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做提醒。
简宁宝贝似的抱在胸前:“你什么时候写的?”
任务布置完不到十分钟,加之思考和手写的时间,这人不可能一分钟写一道吧,智商也太碾压了。
陶江垂眸,捏了捏鼻梁,轻描淡写道:“上节课看见你这道题错了,涉及的知识又是重点,所以利用课间给你出几道,刚好姜老师也是这意思。”
“那你刚才……”
陶江的笑容落了下去,认真地看着她:“可我更想让你主动解决学习问题。”
“你和我说过,你来竞赛班是被杨老师忽悠。可学习这件事,不为老师期望,不为父母开心,也不为我督促。”
“从头到尾,只为你一个人。竞赛是一道渠径,想长远一些,它决定不了太多,能让生活发生转折的,是自己想通醒悟的那一刻。”
他偶然听班里女生议论过一些小说。
那些小说里的男主角,凭一己之力让女主角走上人生巅峰,所向披靡,最后的结局完美圆满、皆大欢喜,美好得像一场不愿意醒来的梦。
可现实不是美梦,他可以帮简宁解决一切难题,为她排除万难,之前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最后走进高考考场的,是简宁。
比起只手遮天的金手指,他倾尽全力,不过想做一盏夜里屹立的灯塔,茫茫的海上黑夜,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回头,就能找到方向,只有这样,她的船才能走得更远。
没错,他从前是说过,自己不喜欢一切麻烦的事,可现在,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被这个麻烦精缠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见到简宁,总喜欢与她唇枪舌剑,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她气急败坏地炸毛,最后再好言好语地给她顺顺毛。
他被她鲜活的生命吸引,遇上热烈的她,他丢盔弃甲,为她心动。他想让他们坚持到最后,而不是夭折在半路。
四目相对,简宁愣愣地看着陶江,心脏被柔软的羽毛拨动,一收一缩,与她不稳的呼吸同频。
空气突然陷入黑暗,窗外的鸟不叫,风也停,树也止。
春夜恬静,明明灭灭的月光,沉溺星空,他的眼睛没挪开,眸光宁静深邃,像天上繁星,照亮她的路。
最后还是简宁没抗住炽烈的黑眸,先他一步移走目光。
“停电了?”
教室漆黑一片,同学们从窗户往外看。
整座校园没有一丝亮光,沉寂静谧,像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他们难得被迫休息,这种时机不可多得。
平日里这群人总想着繁重的课业,偷不了懒,况且周围全是奋发图强的同学,更不能松懈。
现在停了电,没有人学习,也就无所谓压力,尤其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放空。
“十年前的行知中学,和现在一样。”姜老师倚着讲台,望着窗外的浓重夜色,想起往事。
台下的同学们像发现了新大陆:“老师,您也是行知中学毕业的?”
姜老师点头:“是啊。十年前,我和你们一样,在行知中学读书。当时,学校的规模还没这么大,人也没这么多。不过,有一点和现在一模一样。”
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说:“每年和隔壁的师大附中争老大。”
台下一阵哄笑,继续听她讲。
“当时我是住校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早操,早操结束后,天刚蒙蒙亮,我和室友……也就是高一九班的英语老师,我们去教室早读。”
同学们静静地倾听,其实他们特别喜欢听老师讲学生时代的故事,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时空交错感。
姜老师:“说起来,如今行知中学的校长,当年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台下突然响起热烈掌声。
姜老师是校长的儿媳妇,是一家人。这在行知中学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既然起了这个头,同学们好奇的可不仅仅只有读书这件事儿了。
有爱凑热闹的同学,趁着停电教室黑,以为老师辨不出声音,大着胆子问道:“姜老师,给我们讲讲别的呗……比如,您的爱情故事!”
姜老师耳朵灵,反应快,听声音就能猜出来是谁,但氛围黑沉,她不觉收起平常老师的严肃,也因为想起学生时代的事,不禁和他们拉近距离,说道:“方岛,别以为你捏着鼻子说话,我就不知道是你。”
“哈哈哈哈哈!”同学们笑成一团。
方岛缩脖子,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没敢接茬。
淡淡的月光笼纱,轻柔地踏入教室,幽深的黑夜里,朦胧泛着光晕。
姜老师接着聊:“当时我们班里,也有这么调皮捣蛋的男同学。”
“那个男生,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平时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游戏。后来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把他调到讲台旁一个人坐,每天经受每个老师的特殊关怀,以及……”
姜老师特意顿了顿,“以及,唾沫星子。”
教室里欢声笑语,马上有人嘘了两声,提醒同学们别被年级主任听到,要不然,少不了一顿教训。
“当时我每天很早来教室学习,每次都能看到他,但他不学习不看书,来了教室就睡觉。”
“还有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会在教室多待会儿刷题,他也不走,有时候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写作业,他睡觉。到现在我都很奇怪,他哪儿来那么多觉。”
“当时我是物理课代表,去他座位收作业,每次他都睡眼惺忪地从胳膊弯里抬头,翻出作业交给我。”
“很奇怪,他别的科目成绩都很差,只有物理例外,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第一,我甚至想把物理课代表让给他。”
“有一次收作业,我没忍住,问他物理怎么考那么高。那时他刚睡醒,吊儿郎当地眯着双眼,说我早读来来回回背那几条公式,弄得他连做梦都是物理题,想记不住都难。”
姜老师陷入回忆:“就算这样,其实我们到毕业也没说过几句话。好像那个时候,我对他的印象,除了物理很好,剩下的,就只有睡觉。”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听同学们说,他被家里安排出国了。”
同学们听得入迷,“后来呢?”
“大学毕业之后,我去国外深造。过春节的时候,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举办了一场聚会,我去参加,人特别多,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女生们惊艳地嗷嗷叫,她们嗅出故事里暗含的青涩暗恋和久别重逢,单单这两个元素,足够她们脑补出一场大戏。
同学们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的结局,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我们就结婚了。”姜老师幸福一笑,朝他们露出手背,无名指的钻戒耀眼夺目,即使在夜里也熠熠发光。
台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经久不息。
姜老师让大家安静,但学生们听而不闻,激动得直拍桌子,更有甚者吹了几声口哨助兴。
这么大动静,果然引来了年级主任。
于主任高瘦的身影往门口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气氛像掉入冰窟,同学们低头假装看书,可惜停电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装模做样。
因为停电,于主任也没了让学生专心学习的借口,但她理足,硬是说让他们闭眼回忆上课内容,别浪费时间。
她板着脸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后,和颜悦色地朝姜老师笑笑,没说什么,出了教室。
同学们紧绷的身体舒张,松了一口气。
姜老师忍不住笑,指着他们,无可奈何道:“姜还是老得辣,诶,还是于主任镇得住你们,我就是个小姜。”
姜老师是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同学们一向不害怕年轻教师,反而与这种老师走得更近,但也有弊端,有时不好管教学生。
今晚的姜老师有感而发,话说得多了些,其实她还没聊尽兴,学生时代的她是出了名的碎碎念,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如一次性讲完。
手掌挡在嘴边,她压低声音:“其实,于老师和十年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学生们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
“当时于老师还不是年级主任,但她的威名人尽皆知,虽然为人严苛,但她整颗心都扑在教育事业上,为了学生,她经常在办公室过夜。”
“当年,外校的一个女生和咱们学校年级第一的男生谈恋爱,后来那个男生高考没考好。事情败露后,气得于老师每天在校门口抓外校学生。”
简宁虽没见当年情形,但说到这点,她狠狠同意。
毕竟上学期她就被抓到一次,当时陶江还凑热闹,想到这里,她不禁转头狠狠瞪了眼陶江,然而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对方压根没察觉。
姜老师好像有个话篓子,里面的话倒也倒不完。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咱们行知中学喜欢唯成绩论,其实,这种风气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几乎不提。”
“记得我读初中那会儿,有同学在作文里写到,每个班都有最容易被忽略的人,而这些同学一般是中等生,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优等生总有老师悉心栽培,而差生常被老师特别关注。”
“其实,根本没有好学生和差学生之分,也没有腰部的中等生。在我看来,只有努力的学生。”
“天资总有穷途末路的那一天,唯有努力不会骗人。相信你们都听过一句话,只要你想去做一件事,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还记得,你们第一天来上竞赛课,当时我出了一些题给你们。后来收回作业,发现除了我讲过的题,许多同学还错了其他题。”
“可能有些是自己解决了,可能还有些同学是没好意思提出来。但我们来竞赛班,说简单点,就是想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不会的知识就努力学懂,已经学会的继续加强巩固。”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平凡人,大多时候,没有天赋和运气加成,我们能牢牢攥在手里的,能够逆风翻盘的,只有努力和坚持。”
“你做三四月份的事情,七八月份自有答案。”
伴随着姜老师语重心长的教诲,教室的灯接连亮起。视网膜习惯了黑暗,猛地被强光闯入,眼前冒出密密麻麻的花白点。
同学们揉了揉眼睛,假借灯光刺眼的缘由,擦去眸中泪光。
掩盖的心事大白于天下,明明是感人肺腑的潸然气氛,却被碍眼的灯光破坏。
黑暗让人放松警惕,袒露最真挚的情感,然而世界重归明亮,他们再度带上面具。
青春年少,总爱被动人心弦又催人奋发的话语感动。
可这些话,或多或少,足够支撑同学们度过一些时日。毕竟有时候,他们需要一些鸡汤才能走完全程。
姜老师也觉得今晚有些失言,她从来没觉得学校的发电机效率原来这么高。
她没有再讲故事,有人轻叹一声,头颅低垂,眼前又是做不完的题。
名声响当当的行知中学,千方百计用尽,都不会让学生耽误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