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课在紧锣密鼓中拉开帷幕。
物理竞赛分为两个班, 物竞一班和物竞二班。
为了不影响基础课程,教务处规定高一竞赛班于每周四五六的晚自习和周日的上午上课。
那天是周四晚自习,竞赛班第一次开课。
简宁踏进物竞一班, 竟然发现九班和七班的同学占半壁江山,估计大部分是被老杨忽悠来的,没想到,他看上的苗子还挺多, 准备大海捞针, 多培养几匹黑马。
“简宁, 这儿。”刘凡坐在第三排,朝简宁挥手。
简宁抬脚走去,记得上学期刘凡和自己说过,她对竞赛没兴趣, 当时简宁也一样,转眼半年, 她们二人先后食言。
事实上, 刘凡确实不打算参加竞赛班,可看到名单上沈寻远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 她就报了名。
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个拖油瓶——方岛。
方岛来的原因很简单,有刘凡的地方,他无处不在。
当时他报名后, 还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杨老师语重心长说他成绩不理想,应该把重心放在平日课程,别跟着凑热闹。
但方岛铁了心要去, 谁劝都没用。
教过那么多学生,方岛是第一个学习倒数,还嚷嚷着想去竞赛班的学生,杨老师也不好打击他的上进心,只能随他去。
竞赛班的座位不固定,谁来得早谁先挑位置。
刘凡看沈寻远收拾书包从九班出发后,急忙跟上,到了物竞一班,也随他坐在一起。他们本就是同桌,来竞赛班继续同桌也情有可原,应该不会招惹非议,刘凡这么想着。
方岛看刘凡选了位置,本着就近原则,他坐在了刘凡后面,又看到她身边的沈寻远,迟钝如他,还没有看穿刘凡微妙的小心思,于是傻傻问道:“是不是在竞赛班也要维持九班的老位置?”
刘凡模棱两可:“都行。”
于是方岛在座位上乖巧地等同桌简宁来,等着等着,眼睛从门口移到刘凡上,他发起了呆,刘凡明明梳着最普通的马尾辫,可在他看来,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黄昏柔软的日光下,她的一颦一笑是提线,而他是木偶,每一次心动都为她而跳。
方岛看得入了迷,连吴勉在自己身边坐下都没有察觉。
吴勉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阻隔了他的视线。
方岛如梦初醒,偏头看见吴勉坐在自己旁边,奇怪道:“不是说,按九班位置坐吗?”
吴勉不解:“什么?”
看了看前面的沈寻远和刘凡,他反应过来:“我同桌没报竞赛,按你这意思,我该一个人坐?”
“也不是。”方岛挑了挑眉,看着前排的两道身影,若有所思,“吴大班长位高权重,想坐哪就坐哪儿。”
所以,当简宁走进教室时,发现刘凡挨着沈寻远,后面是方岛和吴勉,只有自己落了单,暗暗腹诽交友不慎,全是叛徒。
好在刘凡没重色轻友,给她在右边同排的位置占了座,简宁撅着小嘴,眼神阴恻恻地瞪着刘凡。
小刘美女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讨好地给她顺了顺毛:“饶了我这一次吧。”
简宁只顾着向左边三个人飞刀子眼,突然感觉身边来人了。
一个黑色书包搁在课桌上,书包前沿刻一串英文字母,倒对着她。
简宁好奇心重,她稍侧了侧身,想看清楚些。
书包的主人似乎对她的意图了如指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书包转正。
正合简宁心意,她拼读字母。
——tao j
什么意思,这也不是英文单词。
简宁顺着书包,抬头看向包的主人。
男生手撑课桌,眼睛明亮,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看明白了?”
简宁眨巴着眼睛,手指微曲,眼神在书包和他之间来回打量:“陶江。”
她清了清嗓子,念出英文字母:“tao j。”
“你也够自恋的,把名字的英文缩写印在书包上。”
陶江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把书包收回桌洞,对她的揶揄置若罔闻:“名字而已,算自恋?”
“那如果j是你的姓,简的首字母,是不是还说明,我对你有想法?”
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口出狂言。
简宁脸唰地红了,目瞪口呆,身体绷直,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明明知道陶江在开玩笑,却又害怕他将真心话用玩笑来掩饰,让她分不清虚实,浮在半空。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气急败坏地说:“你滚,我才不会喜欢你!”
陶江被简宁的反应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她这么激动,反思的同时,心头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于是也口不择言道:“你以为,我会喜欢你?”
“哼!”简宁嗤之以鼻,转过头不理他,她现在非常生气,是他先信口开河,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不解释就算了,还火上浇油。
陶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分明不想说的,可赌气的话就是溜到了嘴边。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打算做那个先开口的人。
喜欢的字眼,对他们来说,太过慎重又奇怪,他们是雾里看花的当局者,即便偶尔心跳错乱,也归咎于氛围朦胧玄虚。
可就算这样,谁也没另择他处,谁也没离开座位。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老师走进教室。
负责物竞一班课程的老师,是位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姓姜,传说她是校长儿媳妇,去年国外学成归来,留在行知中学教物理。
饶是憋着一肚子废话,简宁也不和身边的男生开腔,趁姜老师和物竞二班老师说话的空挡,她隔着过道,跟刘凡传纸条。
“姜老师好漂亮,我以前看见她,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而且衣品超好。”
“是啊,听说和咱们班英语老师还是闺蜜。”
“人生赢家啊,真羡慕,爱情友情一手抓。”
“加油!你也可以!”
简宁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
“你也可以。”
她没看懂,目露疑惑,隔空朝刘凡打哑语:“什么意思?”
刘凡无声笑笑,眼神暗含狡黠,低头露出纤白的脖颈,她又撕了一张便利贴,写好递给简宁。
“你和陶江,今天是同桌哦,快快从实招来。”
简宁拿笔写:“我们很清白,谁像你啊,见色忘友!”,写完传给刘凡,然后她偏头偷偷瞟了眼被讨论的当事人。
陶江薄唇紧抿,目光专注地盯着习题册,右手在草稿纸上不停演算,看起来一点没受刚才争执的影响,这让简宁愈加不服气。
姜老师和隔壁物竞二班的老师恰好在此时结束对话,那张纸条没能再传回来。
简宁拿着刚发到手的竞赛书,封面是五彩缤纷的六边形叠加,每个角伸出不同颜色小圆锥,纷繁的色彩,眼花缭乱。
她翻开内页,几何图案和题干闯入眼帘,一种压迫感接踵而来。
竞赛课程内容分为三大块,力学、热学、电磁学。力学部分和平日的物理课程类似。简宁松了口气,还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大致了解物竞的内容和比赛流程后,第一节 物竞课在姜老师的柔声细语中开始了。
姜老师的讲课方式和老杨完全不同,前者如春风细雨,循序渐进,非常照顾竞赛零基础的同学,偶尔停下来,问问台下的学生有没有听懂。
有一瞬的时间,简宁很遗憾,为什么姜老师不是九班的物理老师,这样不用别人动员,她一定主动积极名竞赛班。
简宁难得体验这种有张有弛的课堂氛围。知识好像不用刻意熟记,而是自然而然地流进脑海,汇聚成汪洋。
这时,她才有在行知中学读书的真实感,独特的讲课方式,掩卷沉思的同学,如坐春风。
看起来,竞赛也没那么难嘛。
可这种感觉没维持到今晚结束。
经过前两节老师的单方面输入,最后一节晚自习,是习题课。
姜老师根据讲课内容,出了十道选择题,四道计算大题。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笔尖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呼吸也轻极了。
简宁下笔如有神,知识的汪洋化为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写题从来没这么顺畅过,或许真让老杨说对了,自己真的是搞竞赛的好苗子。
她难免得意洋洋,好像看到大好前程在终点等她,985,我来了!
慢慢地,周围的同学们都放下笔,气定神闲地望着讲台上的姜老师。
姜老师明眸皓齿,与台下的学生们对视,漂亮的脸蛋浮上笑意,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每道题的答案。
简宁满怀期待地对答案。
在抬头与低头间,她却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选择题后面连错,大题正确率只有一半。自信与气馁轮番上阵,她费力竖起的信心轰然倒塌。
简宁不信,将黑板上的数字与习题册的答案重新比对,然而毫无改动,她的脊背一弯,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脑袋里空无一物。
原来知识的汪洋没有化成泉水,而是从脑海中流出,全还给了老师.
讲台上,姜老师环顾教室,问哪些选择题需要讲,得到的声音只有后两道。
“选择题除了第九和第十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台下异口同声。
简宁看着面前的习题册,从第七道开始,一片红叉,她有些难为情地遮遮掩掩,不想让别人看见。
姜老师仍在问:“确定没有?”
鸦雀无声的教室,冷不防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师!”坐在简宁右边的男生慢条斯理地开口,“可以讲讲第七道和第八道吗?”
教室里的同学们纷纷朝他看来,带着探究而疑惑的审视。
姜老师认识陶江,知道他的水平,不禁讶然道:“陶江,你不会?”
陶江堂而皇之地嗯了声。
姜老师虽觉诧异,但没有忽视他的问题。
简宁低头看着被自己画了红叉的第七、八道选择题,握笔的手紧了又松。她悄悄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陶江的习题册。
与自己不同,他的纸面满眼明晃晃的红勾。
全对。又说自己不会。
脑袋空白了一瞬,沿着习题册,简宁将目光移到陶江的侧脸,却意外撞上对方深邃狭长的眼睛,简宁故作自然而平静地躲开视线。
讲台上,姜老师画了小球的运动分析图,简宁跟着她的逻辑,埋头理思路,顺便把不该有的心思也理一理。
时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姜老师把选择题迅速解决,余下的时间勉强能把计算大题讲完。
“最后一道比较难,肯定会讲。”姜老师看了看表,提高了声音,“其他三道题呢?”
很静,没有人说话。
陶江捂着脖颈晃了晃,看起来像活动筋骨,侧目的瞬间,他刚好注意到旁边女生书上的红叉,又瞧她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抠手指,就是不吭声,也不举手。
于是陶江不急不缓地伸直胳膊,看向讲台:“老师,能讲一下第三道吗?”
同学们的眼神中透着奇怪与不解,陶江不是竞赛大神么,今天怎么了,行为太反常。
姜老师靠着讲桌,好整以暇地审视他,在看到他旁边深深埋头的短发女生时,突然绽放出一抹微笑,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他。
“行!讲。”
简宁抬头,望向窗外,晚风透进纱窗,沉闷的教室,乍暖还寒,她的视线在风中模糊。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放学了,楼道立马传来咚咚脚步声和嬉笑打闹声。
姜老师从不拖堂,反而赶在学生离开之前,踩着小细跟出了教室。
“感觉怎么样?”陶江把课本收进书包,试图打破他和简宁的僵局。
简宁实话实说:“不怎么样,就算听懂,做题照样错。”
陶江心领神会:“如果有疑问,可以提出来,姜老师人很好。”
简宁破天荒地沉默,过了会,她喃喃道:“可是,别人都没说。”
陶江挠挠头,明目张胆地编谎,也不管是不是会被拆穿:“没事。你看,刚才有些题我也不会,说出来没什么好丢脸的。”
简宁眼底晦暗不明,逆着光,她抬头仰视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有一点感动,又有点郁闷,你又不是真不会。
“再说,我觉得,你对自己很诚实。” 陶江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没有用粗心做借口,涂改答案,没有自欺欺人。”
简宁没说话,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也不是没心没肺,陶江在安慰她,真真切切。
其实,她从来不指望他能感同身受。
初次见面时,陶江像触不可及的远山,覆着冰冷的雪,山崩海潮时,他凛然地袖手旁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简宁从未奢求这座冰山融化,可她没想到,他的傲然骄矜能有一日为她妥协,能有片刻为她点灯,星火燎原。
灯光照在他的清俊的脸庞上,淡淡勾勒他的轮廓,似乎一切都很熟悉,似乎和初见时一样,他的眼眸清亮不减,灿若星辰。
一切都乱套了,她的心也乱七八糟,丢下陶江,简宁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