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斐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擅长给自己挖坑, 挖坑就算了,她还自己主动跳进坑里去。跳进去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抔了黄土把自己给埋了。
当初和陈瑜清同居就是这样,一拍脑袋就做了决定, 意识到又给自己挖了坑以后, 庄斐微微侧过脸, 别扭地回他一句:“你、草率。”
和他结婚的话,她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
但结婚终究和同居不太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总之......这不应该是件拍脑袋就能做决定的事儿。
陈瑜清往椅背上一靠, 撩起眉梢静静地看着她, 就不说话。庄斐偷偷瞄他一眼,视线沿着他笔挺的鼻梁往上,被他逮个正着。
诶......
她怎么还产生了一点儿愧疚感呢?
“你吃菜。”庄斐于是夹一块鲥鱼肉,摆在陈瑜清面前的白米饭上,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营养要均衡,你不要总吃豌豆粒。”
陈瑜清筷尖一顿, 拨几粒豌豆粒给她, 学着她的话道:“营养要均衡, 你不要总不吃豌豆粒。”
庄斐:......
于是, 小插曲就这样被掩盖过去。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像, 她没有问过他,你会不会逃婚?
好像, 他也没有挑衅, 你跟我结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庄斐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落。陈瑜清他居然都没有再多问她几遍,他反复强调几遍, 她说不定就答应了啊。
就......因他而拍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吃完饭,庄斐跟陈瑜清去试验室看产品测试进度,陈瑜清把产品经理刚整理完的试用报告以及竞品分析报告拿给她看。
试用报告书的各项数据表明,这批小批量投入市场试用的新产品得到了很好的市场反馈。而竞品分析报告直白地显示了他们产品在市场上的一个领先性优势。
“我们九月底可以召开新品发布会吗?”庄斐合上报告问。
原定的新品发布会是在十一月初,但她刚才打听到宦晖会在国庆节期间举行新品发布会,庄斐想把时间往前挪,不用挪太多,将将好挪到他前面一两天就好。
她要先将产品亮相,惊艳全场,然后让宦晖那边的新产品在对比之中黯然失色,新颖全无。
她要宦晖那边的新品流入市场后无人问津。
这么一来的话,就相当于是把整个发布会提前了一个月。
“可以。”
陈瑜清估算了一下。
“到时候我来主持吧?”庄斐知晓了他的难处,这种时刻自然是挺身而出,不会难为他,让他去面对竞品单位刁钻古怪的发问。
陈瑜清将报告书随意地丢在桌上,长指刮一圈桌沿,唇线崩得直直的,他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似乎过了很久,似乎也没有很久。
他眉眼之间的线条终于舒缓开来,他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庄斐,我不能总让你挡在我身前。”
“但你......”
没必要勉强。
“我不会草率的。”
“嗯?”
庄斐看见他侧脸的骨骼清晰地滑动了一下,颈线拉出流畅好看的弧度。
他道得诚恳。
“有关于你的事”,陈瑜清靠在桌边,屈起一条腿,目光炙烈:“我都不会草率。”
无论是庄斐她想要的事业,还是她想要的爱情,他都不会草率了事。
庄斐心里那点儿郁闷一扫而空。
她自动过滤掉他说的别的方面的不草率,比如新品发布会,比如新产品开发......
她只关注到一点。
他的意思是说他结婚不会草率吧??
那他是不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啊?
是不是还要策划一场别致的求婚啊?
因为他这句暗示性极强的话,庄斐甚至开始隐隐期盼起来。
可下一秒离开研发部,她又患得患失起来,对于他话的解读,不是她自做多情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了保险起见,庄斐靠在横杆上给周唯打了个电话,想让她公正客观地帮着自己判断一下,陈瑜清为她准备一场别致的求婚仪式的可能性有多大?
庄斐因此把前因后果详细地给周唯讲了一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细节。
周唯听了以后,先不对求不求婚这件事情表态。她还有一点没弄明白:“既然他有这方面的心理障碍,那他之前是怎么做到在那么多人面前吻你的?”
森林酒吧那晚,周唯就在现场,她可是亲眼见到陈瑜清亲吻了庄斐。而且,不仅她一个人看到了,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正常的交流他还算是自在。”庄斐先前仔细思考过他每次逃避前的场景,她替他解释道:“但如果有人提出比较尖锐的问题,他就会有些不受控制。”
周唯听完也表示理解,她想了想,问庄斐有没有想过,要去弄清楚造成他这样的原因,看看可不可以去治愈或改善。
庄斐反问:“这种事情,我好问吗?”
因为寻问当事人一些不好的经历,就相当于把那些伤害再在他身上施加一次,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这也就是庄斐一直没有问过陈瑜清他小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但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这些经历又是必须要去了解的一段过去,不然没办法去理解他,关心他。
就很矛盾。
周唯于是又建议庄斐不要去问陈瑜清本人,而是去问问他身边的人。
“我问过他姐夫。”
但谢纪钊打打马虎眼儿,就这样把话题扯开了,很明显,他不愿意多说。
“你不是跟陈瑜清他妈妈住在一个小区吗?”周唯道:“去问问他妈妈。”
“如果他妈妈会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着想的话,那么她必定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好。”
周唯这样建议了,庄斐也没有再拖泥带水。晚上,她早一些下了班,拎了些水果去到陈瑜清父母的住处。
庄斐到的时候,他们刚吃完饭。
陈叔叔同友人在院子里下棋,郑昔阿姨陪在旁边看他下棋,见庄斐来了,她丢下去“臭棋篓子”就拄着拐杖迎着庄斐走来。
郑昔笑眯眯的:“斐斐,你吃饭了吗?”
“我给你煲了汤,正准备给你送到楼上去。”郑昔怜爱地看着她,说:“你有想做的事业这是好事儿,但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庄斐跟着郑昔走进屋内,陈心湄刚将桌子收拾干净。见庄斐来,她赶紧又问庄斐吃过饭没,没吃的话,她再炒两个菜。
但就是家政阿姨已经下了班,她的厨艺可能会比较勉强。
“我吃过了。”庄斐无意让人麻烦,何况,她也不是来吃饭的。
郑昔拉着庄斐在沙发上坐下,陈心湄在水池边冲洗水果。
庄斐和郑昔聊了会儿家常,便委婉地进入了主题,她问起陈瑜清小时候是不是有一些创伤性的经历。
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郑昔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眉间的纹路簇拥到一块儿去。
然后如周唯预料的那样,她并没有瞒着庄斐。
她讲述了整个事情的过程。
二十七、八年前,陈义岷在某直辖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担任高级工程师,郑昔在印城某儿童医院担任主治医生,两个人的工作,都是那种没有办法更换工作地点的性质。
夫妻两个人长期分居异地,几个月才能见上一次面。但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异地而淡化,反而因为异地变得更深厚了。
因此,近五十岁的两个人还发生了意外怀孕这样令人笑话的事情。
因为宗教信仰,也因为女儿不在身边,他们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的出生面临着很多现实问题。
比如,他们这个年纪生下孩子,孩子长大了必然面临着为他们养老的处境。
若是他们活得足够久,孩子则面临着赡养四位老人的处境;孩子还得结婚成家,那么他很有可能要面临赡养六位老人和抚养两位子女的局面。
他们生孩子不是为了让孩子来这个世上受苦的,又怎么舍得他以一份工资去维持这么大的一个家庭的开支呢?
这就要求他们能在孩子长大之前,攒到足够的养老钱。甚至,去为孩子们积累出一些财富。
所以同年,陈义岷辞掉了研究院的工作,转战商场。可经商也不是那么好经商的,头几年他不但没有赚到钱,还赔光了家庭所有的积蓄。
为了鼓励丈夫振作起来,郑昔义无反顾地辞掉了工作,奔赴异乡,将陈瑜清寄养在爷爷奶奶家,儿子和丈夫之间,她那时优先选择了丈夫。
但这一切便是噩梦的开始。
爷爷奶奶住在农村里,偌大的家族村庄,伯伯叔叔都住在一起,本以为这样庞大的家族可以弥补父母不在身边的缺憾。
但事实上,那些叔叔伯伯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陈瑜清,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孙子、孙女,他们的孙子孙女和陈瑜清差不多年纪。
他们又怎么会去关心和照顾别人的孩子呢?他们不但不会关心和照顾陈瑜清,他们还会将他排除在家族之外。
他们毫无顾忌地质疑他的出生,有说他是郑昔和野男人生的孩子,有说他是他姐姐陈心湄未婚生育的孩子......都是最亲的家人,但他们带头说着最恶毒的话。
就连那些叔叔伯伯的孙子孙女辈,也将他排除在外,他们说他是野孩子,所以爸爸妈妈都不要他。
五六岁的孩子,他能有多少分辨是非的能力?他的思维被干扰被控制,他混乱地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他们就那样欺负我的孩子。他们是嫌我们留下的钱少了。”郑昔说到心痛之时,抹了把眼泪:“但我们那时候是真的很困难。”
因为经商失败,她和陈义岷两个人,也算是知识分子,却不得不在工地搬砖,睡集装箱。
尽管沦落到此,他们还是每个月都拿出了收入的百分三十寄回家里,希望家里人能看在钱的份上,多多照顾一下他们的孩子。
“真的吃过很多苦。”郑昔平静地叙述:“但那些人并不知足,总觉得外面黄金满地,我们只要伸伸手捡一捡,就有捡不完的钱。”
他们对他的孩子说。
“你父母在外面挣大钱,才给我们这一点儿,是你只值这点儿钱,还是你父母把我们当讨饭的?”
郑昔阿姨开始哽咽,泪水如注。
庄斐十分后悔,她不该来问的。
陈瑜清是当事人,她只考虑到不去二次伤害他,但……对于他的妈妈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晚辈面前泣不成声。
她情绪失控,不再能言语。
后来的故事,由陈心湄来替代母亲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