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背后, 蚂蚁在洞口排成一条长队。
乔沅捏着一根树枝,坏心眼地在中间划了一道,这边的蚂蚁掉进沟里, 急得团团转。
青翠裙摆铺在碎石地上,阳光透过树枝缝隙穿进来, 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影。
外头的争执还在继续。
“施慧, 你不过是我们家的养女, 要不是我家好心收留了你, 你早就饿死了,还有胆子跟我吵。”
后面是一道女声。
似乎是府上的姐妹掐尖产生了口角。
乔沅郁闷地撑着雪腮。
她本来是想溜到假山后面躲清静,没想到还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现在出去倒是不行了。
美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车队里的侍卫都被张茂带的人控制住了,没有人回去通风报信,齐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不见了。
说不定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 早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乔沅气得揪一把地上的杂草。
该懂的时候不懂, 不合时宜的时候心思倒是活泛得很,全用在那些子事上了。
乔沅回过神来的时候, 外头已经没有声音了。
终于走了。
乔沅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扶着石壁站起来, 没想到刚探出头,就対上了一个女子的视线。
乔沅:“……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她比她们来得还早,结果被堵在假山里,被迫听了一场墙角。
那个女子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姑娘快出来吧,那边草木多, 虽说这个时节蚊虫少,但也不是没有。”
乔沅吓得赶紧站起来, 临到头,却犯了难。
刚才爬上来的时候只觉得好玩,现在要下去了倒觉得这假山有点高。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境,上前几步,伸出手来:“我扶着你。”
犹豫了一会儿,宽大软袖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小手,五指纤弱,指甲修剪圆润,指尖泛着薄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捏在手里把玩。
乔沅试探地搭在她的手上,不似自己的手虚软无力,这个女子的手稳得很。
施慧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柔夷,勾起唇角。
乔沅借着好心人的帮忙,一步一步从假山爬下。
如水的广袖一点点从凹凸不平的石面拂过,泛着冷光的死物都仿佛渡上一抹柔和。
缀着明珠的绣鞋踩在石壁凹陷处,青黑的石壁坚硬,衬得那巍巍颤颤的姿态越发柔弱,像是生长在峭壁上的小白花。
呀,看她抓住了什么,一个娇娇弱弱,与守护野兽分散的小美人。
鞋面沾上踏实的地面,乔沅松了口气,肌肤玉白的美人极有礼貌地道谢:“多谢姑娘。”
施慧笑了笑:“举手之劳。”
她半边俏脸上有个红红的指印,想是刚才被人打的。
乔沅不是喜欢探究的人,只略略扫过,赶紧移开视线。
施慧却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摸了摸脸:“刚才是我表姐张采和,府上的大小姐,我寄人篱下,总有几分苦处。”
她的神态并不难堪,还有点平和。
乔沅忍不住看向她,这一看,察觉出几分熟悉。
施慧也有些惊讶:“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想了想,“是了,还没到恭州的时候,在一片林子里,我还想搭你们的车来着。”
乔沅被她一说,也想起来了。
在遇到刺客的那一晚,确实有一个女子出现,说是去恭州探亲,与仆婢走散,想让他们搭一程,之后被齐存以形迹可疑的理由打发走了。
施慧好像并不介意那次的拒绝,脸上没有芥蒂:“看来我们确实有缘分。”
乔沅脸蛋发热,不管怎么样,在这里遇见,总有点尴尬。
雪白的脸蛋泛起丝丝红晕,水眸潋滟,比天边的霞光还瑰丽。
施慧噗嗤一笑:“张佐领是我舅舅,我自小父母双亡,在这边长大,那次是外出办事,回来遇上你们。”
她好奇地问:“你为何在这里,莫非府里传的住在沁园的那位就是你?”
如今府上谁不知道,张佐领前几日带回了一位娇客,安置在沁园,吃穿用度比一应小姐还好。
乔沅心想,她怎么会在这,她是被劫持来的。
但眼前这人萍水相逢,她不至于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底交代清楚,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
等乔沅回到院子,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来了一个管事。
管事脸色恭敬,语气却不容置喙:“佐领有令,夫人有何吩咐,可以交给属下去办,日后还是不要出这院子为好。”
张佐领要把她留在手里当把柄,自然是不能容许有一点闪失。
管事吩咐下人关上大门,透过门缝,隐隐可以看到走动的守卫。
乔沅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小厨房
一个大丫鬟模样的人走进来:“小姐要的藕粉圆子怎么还没好?”
厨娘赶忙迎上去,陪笑道:“劳烦姑娘稍等片刻,正起锅呢。”
银铃闻言,一脸不悦:“两刻钟前小姐就差人传了话来,为何现在才起锅,莫不是你个老婆子偷奸耍滑吧。”
厨娘急忙解释:“姑娘冤枉我了,是沁园那位点了菱粉糕,老爷之前吩咐,一切以那位贵客为先。”
佐领府前几日住进了一位客人,只知是个女子,老爷没说是什么身份,只是吩咐不可怠慢。
银铃是大小姐张采和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地位颇高,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下面子。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倒是被你们当宝似的,保不齐是老爷养在外头的,寻个名头抬进来而已。”
厨娘不敢接话。
若真是外室进门,张夫人怕是第一个就出手了,没看到如今张夫人対老爷的命令都不敢置喙么。
银铃见她这幅木讷的样子,更是来气:“还不快去把藕粉圆子盛来。”
等她提着食盒回到住处,穿过屏风,张采和正対镜梳洗,听见动静,瞥了一眼:“怎么现在才送过来。”
银铃把厨娘的话说了一遍,愤愤不平:“那小厨房的人没眼力见儿,竟敢把沁园排在您前头。”
张采和啪地一声合上脂粉盒,烦躁地皱起眉头。
现在府上众人,无不対沁园里的人好奇不已。
张采和问过她娘,她娘每次都是语焉不详,只让她少往那边凑。
她一个正经小姐,在自己家,反倒比别人矮了一头。
故弄玄虚,她倒要看看是人是鬼。
张采和眼眸闪了闪: “银铃,大哥是不是要回来了。”
落日隐下檐角
乔沅如今被软.禁了,除了这个院子,哪儿也去不了。
施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
最后一丝余晖中,美人坐在秋千架上,水嫩嫩的脸蛋贴着绳子,套着绣鞋的小脚百无聊赖地点着地。
就算神情蔫蔫,丝毫没有掩盖那张漂亮的面庞,怪不得消息上说外头的镇北侯都要找疯了。
施慧眼神闪了闪,一步步走进。
乔沅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她走不出这院子,施慧怕她闷,倒是时常来陪她玩。
张茂居然没有禁止她进来,乔沅脑中迷迷糊糊闪过这个念头,却被摇晃的秋千打散了。
施慧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秋千。
似乎也知道这么一个琉璃做的美人受不住太激烈的力度,她手下的力气很轻,秋千的高度只升了一点,然后又慢慢回落。
小美人真的很好哄,这样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水眸亮亮的:“施姐姐,再高一点。”
施慧眼神柔和下来,稍微加了一点力,但也在可控范围内。
小门有一个人影快速闪过,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两人一惊。
乔沅脚踩着地,秋千停下来,犹疑道:“……那是谁?”
施慧惊疑不定,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是大公子张理的贴身小厮,大公子这人贪花好色,最喜欢美貌女子,怕是盯上这儿了。”
乔沅除了那一次,再没出院子过,就连那次也是避着人的,张理如何见过她,怕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才起了猎色之心。
施慧怜悯地看着她。
乔沅垂着头,乌黑的头发贴着雪白的脸颊,白玉似的手指抓着绳子,越发显得纤弱,精致的裙摆铺在木板上,绮丽得惊人。
野兽不在身边,高高在上的娇花还当身处温室,依照本能地释放香气。
却没想到失去了那一层保护膜,柔软的花瓣不再被容纳得严丝合缝,外泄的一丝香气不知不觉引来了觊觎的虫鼠。
美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想必很害怕吧,那双亮盈盈的水眸此时是不是已经沁出泪珠了?
施慧忍不住贴上她的手:“别怕,今晚我陪你睡。”
施慧说的陪她睡,并不是指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而是睡在小隔间,与内室只隔了一扇珠帘,这样内室有什么动静,她都能听到。
浓密的青丝铺散在锦被上,细细软软,触手温凉,泛着光泽,一看就知道是耗费了无数金银才能养成的模样。
施慧小心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个张理,平日里真是无恶不作,偏偏有个当佐领的爹,在这恭州横行霸道,百姓真是敢怒不敢言。”
她一点也不顾忌说的人是自己表哥,言语间的嫌恶几乎要满出来。
美人陷入柔软的被褥中,隐隐露出雪白的半边脸颊,声音小小的:“听说二皇子也在恭州,他名声贤良,怎么无人去告御状?”
二皇子?
施慧眼里闪过一抹讽刺:“……一丘之貉罢了。”
乔沅微微抬起头,正想问她何出此言。
施慧対上她清净无垢的水眸,到嘴边的话突然顿住。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镇北侯不愿妻子接触这些事,恨不得打造一个温暖的花房,把这朵娇花移植进去,永远不要出来。
污浊如黑幕粘稠,这一点清曜难能可贵。
有些人渴望玷污纯白,有些人却希望纯白能永远无暇。
施慧身处黑暗久了,本该练出一副铁石心肠,这一刻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乔沅侧了侧脑袋,显然还在等她的回答。
施慧突然掐一把她的脸蛋:“总之,全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凑到你跟前来,你别理他们。”躲到你相公身后就好。
小美人皮肤娇嫩,她的力气不大,也留下了一抹红痕。
她还不知道今晚会怎么样呢,乔沅捂着被掐红的脸,闷闷地应了一声。
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费事,所以乔沅从来不怕张佐领会対她做什么,但听施慧的说法,那个张理显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下半身思考,保不齐还真做出什么事来。
施慧看出她的担忧,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直接喊我。”
……
夜阑人静,窗户上传来细微的响动。
睡美人眼皮动了动,慢慢将手伸向枕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突然被人压住。
乔沅张口就要喊人,一双大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唇。
她唔唔两声,下一刻却听到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颈后。
“媳妇儿,是我。”
声音低哑地不像话,沉闷地敲击在美人心头。
野兽只是打了个盹儿,守护的珍宝就不翼而飞,压抑多年的野性争破束缚的铁笼,几乎要喷涌而出。
齐存没有一刻不想亲手砍死偷窃的贼人,但更恨自己。
为什么要把乔沅牵涉进来,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手,为什么要让她单独回去?
就算乔沅打他骂他,他也应该死皮赖脸把她留下来的。
娇弱的妻子対外界没有一点反抗能力,连荆草都能划破她娇嫩的雪肤。
齐存想到乔沅失踪的这几天,会遭受什么样的恶言恶语,说不定还有拳脚相加,心里像是有刀剑在搅弄。
她那么娇气,饭菜不合胃口就不吃,衣服粗糙一点就能把皮肤磨红,别人大声一点说话都会吓得眼泪打转,齐存几乎不敢想象娇花会枯萎成什么样子。
现在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齐存这几天仿佛骤停的心脏又猛烈复苏,几乎要跳出胸口,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打鼓一样。
掌心长着老茧,磨得娇艳的唇瓣有些疼。
乔沅转过身,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鼻子一酸,扑到他厚实的怀里。
齐存捧着她的脸,看那双眼眸中渐渐凝聚的水色,在月色下漂亮得像晶石,看她唇边被他的手指印下的红痕,旖旎无边。
不信鬼神,不信佛道的镇北侯,抱着这具柔软的身体,脑中竟挤出了一个念头。
感谢上苍。
乔沅还是那个颐气指使,鲜活生动,娇纵得不像话的乔沅。
乔沅愣愣地看着齐存。
一向精神饱满,仿佛随时可以打死一只老虎的男人,此刻竟然眼下青黑,下巴还有新冒出来的胡茬。
乔沅伸出手摸了摸,扎得手疼。
饶是不知道这一刻齐存心里的百转千回,也看出来这几日他应该也不好过。
乔沅心里又酸又涨,环上他的脖颈,脑袋贴着他火热的胸口,任由熟悉的气息包裹自己。
“你……”你怎么才来,她差点要被人欺负了。
齐存这一刻等不及她说什么,急切地堵住她的唇,仿佛要把这几天的不安都融入在这个吻中。
唇齿交融,津液交换。
乔沅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吻亲蒙了。
屋外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湖中的鱼尾拍浪声,都为这个声音打掩护。
良久,齐存终于退出来,抵着美人的额头帮她平复呼吸。
健壮的颈侧被抓了几条白痕,是刚才乔沅实在忍不住留下的。
乔沅红着眼眶,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结果自己牙都要酸了,齐存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过多少次了,当谁都像他那么恐怖的体力一样吗,她刚才差点就呼吸不过来了。
齐存看着她这幅样子,反倒闷笑一声,又凑到她耳边叫着心肝哄她。
良久,他的小心肝终于平复下来,软软地趴在他肩上。
齐存扶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脸蛋,低声问她这几日的情况。
乔沅蹭了蹭他的颈窝,正要开口,窗边又传来响动。
她还没说话,就见齐存从袖中飞出一件什么东西,窗外穿来重物落地的动静。
乔沅一惊,爬下床到窗边一看,下面躺着一个人,生死不知。
“他死了?”
齐存从后面抱住她,摩挲那截白嫩的颈子,不置可否。
“深夜爬姑娘的窗户,想也不是什么好人。”刚爬过窗户的男人大言不惭道。
乔沅无言,好像……确实如此。
齐存蹭了蹭她的脸,面色冰冷:“这人是谁?”
若不是他在,这人岂不是就要爬进来了?
乔沅像是找到了后盾,眼睛红红地告状:“是张佐领的儿子,他想欺负我。”
她小声把下午的情况说了。
齐存眼里闪过一抹森冷,这下觉得地上那人别这么轻易就死了。
乔沅缩在他怀里,尽管声音镇定,身子还是不易察觉地轻颤。
她怎么可能不怕,头一次直面险恶,枕头下还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惊吓过后,仿佛知道现在完全安全,小美人就开始矫情了。
乔沅红着眼骂他为什么非要送她走,为什么这么晚才找来,是不是讨厌她了,她自己走,以后再也不在他跟前碍眼。
齐存当然是心疼得肝都在颤抖,顾不得脑海里几十种対付张家的计划,紧紧揽着受到惊吓的小娇妻,拍着她的细背安抚。
夜里,他的声音低低钻进小美人耳里,细细密密的,像织网一样把美人套住。
似乎是这边的响动惊醒了小隔间的施慧:“什么人?”
乔沅愣了一下,赶紧把齐存推上床内侧,盖上被子,自己也爬上去。
齐存身材健硕,被子鼓起一大团,乔沅只好放下纱帘,自己紧紧贴着他,半坐起来,揉着眼睛,装成刚睡醒的模样。
施慧果然过来了,神情紧绷:“怎么了,是不是他来了?”
乔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意识就要把齐存藏起来,施慧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但是眼下都藏好了,齐存这个时候从床里冒出来似乎更奇怪,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没,没有,是我做噩梦了。”
说到后面,乔沅的声音颤了一下。
施慧以为她是被张理吓得做噩梦,没放在心上,怜惜道:“别怕,我就在这里。”
乔沅简直都要吓哭,为了不让施慧看出来,她的动作幅度不能大,偏偏就给了男人可乘之机。
大手轻而易举就挥开了那双纤弱玉手的阻拦,慢慢从小腿往上滑。
丝绸布料顺滑舒适,裹着牛乳般的玉肤,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细滑。
施慧叹气道:“这张理真是不干人事,恃强凌弱,要是老天什么时候能收了他就好了。”
乔沅胆战心惊,迷迷糊糊地想,好像,已经有人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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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走剧情就卡,但是只写腻腻歪歪的日常又怕宝贝们烦(叹气)
感谢在2022-01-17 23:59:46~2022-01-19 21: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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