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午, 燕城二中官方留言区忽然热闹了起来。不少关注铭远地产事件的网友到燕城二中下面留言。
【我看到了你们副校长的采访哎,采访中大谈特谈自己和铭远总裁闻远江的亲密友谊?一个教育工作者在公开场合大肆吹嘘和资本家的关系真的好吗?】
【我看了一眼这位贾校长的履历,似乎非常普通, 请问他是如何成为燕城最好高中的副校长的呢?】
【呵呵,估计是凭借他本人和闻远江的私交吧?】
【不说别的, 我从头到尾把这篇采访稿看完了,采访者很有水平, 相反这位被采访者言之无物,从头到位讲话都是混乱的, 他真的适合做校长吗?】
对于质疑, 燕城二中也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次日上午十点多,忽然有位博主发布照片, 声称在铭远地产的大楼下, 出现了警车, 还带走了几个人。
消息一出, 激起浪花, 原本稍微寂静的讨论度又开始迅速增长,达到巅峰。有位自称是知情者的人立刻跟着爆料。
【是内部员工举报,经济问题, 数字大得离谱,好几个高层已经被带走了,这把火刚刚燃起来,还会继续往上烧。这事不小,举报人准备特别充分,一看就没想让铭远从这次事件中活着出来, 国内地产的龙头必然是要换人了。】
爆料下的评论也异常火热:
【真的假的?铭远可是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说没就没?】
【不是说上半年闻远江的儿子刚刚上任吗?看上去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不站队, 静等结果。】
这边,闻渡坐在办公室内,看着铭远地产楼下乱糟糟一片。
手机中停留着来自闻远江的最后一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独自驱车开往别墅区。
家中静悄悄的,保姆不在,听见楼下有响动,温婉从二楼中的卧室走出来,双眼红得像桃子,右脸似乎还肿了起来,看上去闻远江是江自己发泄不出来的火气全部砸在了她一人身上。
温婉在楼上死死盯着闻渡,双眼布满血丝,里面全是恨意,头发凌乱,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女鬼。
闻渡扫了她一眼,直接往书房走去。
家中的摆设已经被闻远江七七八八地快要砸了个干净,地上全是各种碎片,其中还有他曾经花费天价购来的青花瓷。
曾经装饰自己体面的东西都被闻远江砸碎,他终于露出了面具下的真面目。
闻渡不过一脚踏入书房,便感到屋内气氛凝固,闻远江听见脚步声,忽然转头,伸手就要给闻渡一巴掌。
却在落下的那一刻,被闻渡狠狠钳住手腕。
他身体震动,目光中带着被钳制的不可思议。
没有敢这样对待他,除了闻渡。
闻远江脸色铁青,几乎是暴怒,胸口快速起伏着,想从闻渡的手中挣脱却根本做不到。
闻渡比父亲高出半个头,垂着眸看他的姿态难□□露出鄙夷。
闻远江想起自己曾经看着为自己拼命的工人们也是这幅神色。
忽然,他手抖个不停。
相比起闻远江的无力挣脱,闻渡的钳制倒是自如很多。他依旧呼吸平稳,神色淡漠,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像在看下水道里的老鼠。
半晌过后,闻远江的手都被抓得充血,指头涨成了猪肝色。
闻渡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淡淡开口,“别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说完,他忽地松开手,闻远江向后踉跄了几步,狼狈地撑着书桌桌沿才稳住。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儿子。
一种强烈的、无处躲藏的陌生感和压迫感席卷他的全身。
闻渡不是他随便赏一个耳光的人。
莫名的,闻远江感到恐惧,几秒后,他怒道:“你要做什么?”
闻渡垂下胳膊,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好像刚才沾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抬起自己半阖着的双眼,漠然问道:“您指的是哪件事?”
哪件事?
——是阻止他的巴掌,还是阻碍他的野心。
闻远江看着闻渡。
他始终相信,因为拥有,所以淡漠,所以冷静,所以不在乎。
闻渡此刻是个十足的上位者,掌权者,他拥有一切,所以也能睥睨一切。
闻远江怒吼道:“混蛋!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蛋!”
闻渡看着父亲,看着他失去理智的发泄,像是个局外人在看一场荒诞喜剧的谢幕。
他越是冷静,闻远江就越是愤怒。
“你是不是疯了?”他怒吼到嗓子都嘶哑,“那么多跟着我十多年的人就这么被你送进去了?”
他此时追悔莫及,终于意识到自己养虎为患。闻渡曾经为铭远的拼命和所谓的衷心不过都是让他掉以轻心的烟雾弹。
闻渡依旧冷漠,“他们存在经济问题,您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进去,铭远如何长远发展。”
“长远发展?”
闻远江轻声重复,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指着闻渡骂道:“人都没了,你现在跟我提长远发展?”
他看着闻渡,竟然无法从他的神色看透他是否在装傻。
“好、好、好啊!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闻远江连笑数声之后突然发狠,“你当初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打死!”
“你敢提我妈?”
闻渡瞳孔忽地收紧,一直以来压抑的寒气顿时迸发。
闻远江一愣,然后又笑道:“你一直以来都是在给她报仇是吗?你恨我,你和他们所有姓林的一样,都恨我!”
他目眦欲裂,双手抖得控制不住,“闻渡,你凭什么恨我?你别忘了,你体内留着我一半的鲜血!你再恨我,再觉得恶心,我也永远是你爸,这改变不了!”
他声音发狠,却不过是跳梁小丑,激怒不了闻渡。
闻远江愤怒归愤怒,但依旧怵着闻渡,他不确定闻渡都知道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举报了什么。
他再如何傲慢,冷漠,狠毒,也知道引火烧身的道理。
直到今天平地起惊雷,闻远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利被架空了,在很多关键的位置上,他的手都伸不进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双眼被蒙住,双耳被塞住,被麻痹得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恨自己,所以不会善罢甘休。
闻渡冷冷地发问:“您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耳光的?没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事情要忙。”
闻远江如今身体欠佳,近几年更是时常呼吸不畅。
他此刻愈发觉得胸闷气短,气色越变越糟糕,在闻渡离开的那一刻,轻声带着杀气道:“你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太蠢了,人这辈子就应该最爱自己,我教育你这么久,可惜啊,你还是遗传了她的蠢……”
“……那个谈溪,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胆子够大,我等着你死在她手里——不过前提是你俩别死在我手里。”
闻渡听完,迈出长腿,直接离开了别墅,没有半点留恋。
谈溪下班,照旧被张磊送回了私人会所,今天甚至多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看上去是个极专业的保镖。
临进门前,她忽然转身喊住张磊,低声问道:“他还好吧?”
张磊看着盈盈月光下的女人,回答:“闻总最近很忙,很少回复消息,不过他嘱咐我,他以前跟你说的话都奏效。”
谈溪嗓音微有哽咽,“好。”
她转身回到了闻渡为她布置的那个小屋,坐在凳子前忽然久久无法平静。
此刻,从未有过的,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闻渡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她在屋内绕了好几圈,平静地坐下来都变成了困难的事情。
但现在是最重要的关头,她不应该让自己此刻太多感性、柔弱的情绪影响到闻渡。
她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或许他已经等待了十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不可以拖后腿。
谈溪努力给自己找事情做,终于熬到了十点多,洗漱后躺在床上。她将床边的窗帘拉开一角,侧着身子静静看着远处的银盘。
她想,至少闻渡在抬头的空隙,和自己看到的是同一种月色。
过了很久,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谈溪跟着心中一震,立刻将手机拿起来。
是来自闻渡的消息,他发过来几个字。
“睡了吗?”
谈溪想也没想,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闻渡几乎是立刻就接起来。
他的声音很远,但又很近,只吐出一个“喂”字,谈溪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咬着下唇,强忍住鼻头的酸意,也小声说了个“喂”。
声音还算正常,只有极其细微的颤抖,她想就这一个字,闻渡应当是听不出来,但还是问了。
“谈溪,你哭什么。”
语气中带着叹息,带着宠溺。
“我没哭。”
谈溪擦掉了眼泪,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半点脆弱流露给他。
闻渡沉默稍许,又轻声道:“谈溪,别咬嘴唇。”
谈溪微怔,然后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他对自己的了解至深,好像永远都陪伴在身边一样。
八年,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她都孤独地一人度过,如今却这几天的不见都变得格外难熬。
谈溪低着头,“你还没有回家呢?”
“嗯。”
“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嗯。”
谈溪不说话,闻渡又道:“我看到那个关于贾春蒙的采访了,采访稿是你写的吧,做得好。”
沉默随着谈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谈溪,我今晚或者明早就要被叫去配合调查了,可能有段时间没法随时跟你联系了……”
谈溪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只是觉得分离变得更加困难,“……嗯,我知道,你爸公司的人给你施加了很多压力吧?”
铭远这么大一个集团,各方势力盘踞,一个倒了,就会滋生另一个实力的趁机增长,他刚来不过几个月,别说服众,想要站稳脚跟都不容易,让那群在公司里吸血数十年油条听从自己,简直是难上加难,她无法想象闻渡是怎么熬过来的。
尤其是现在,他一个人要单枪匹马地对抗各方势力,前路有多危险无法想象,稍有不慎或是略微不够惊醒便会被人反将一军,跌入无尽深渊。
“……尤其是闻远江,他必然料到这把火早晚会烧到自己身上,大概已经开始无声无息地开始布局,你别让他倒打一耙,或是、或是……”
一时间,谈溪的脑中涌入各种可怕的后果,她不知道从何说起。谈溪今天已经在网络上看到关于闻渡的各种爆料了。闻家和林家曾经的那些事情也再度被人们反复提起,关于林幼晟的死因也让人议论纷纷。这一切关于闻渡心底的痛楚都不得不被曝光在大众面前。
谈溪不知道他在如何强忍着痛苦。
闻渡站在玻璃窗前,轻轻勾起唇角,“我知道,你放心。”
“他找你了吗?”
“嗯,今天中午刚见,一看见我就给了我一耳光。”
“他打你了?”
谈溪声音猛然提高,语气中显然满是心疼,闻渡立刻捕捉到。
“没有,没打到。”闻渡低声道:“你忘了?以前我在五金街替你跟别人打架,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谈溪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又气又觉得可笑,“你别随便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闻渡语气尽量轻松,让她也放松下来。
谈溪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谈溪感到微凉,光着脚下床去关窗,抬头看着缺少一点弧度的月亮,忽然说:“闻渡,还有十天就到中秋了。”
闻渡也抬头去看那月亮,轻声回答:“嗯。”
谈溪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小声道:“我要在中秋节前看到你。”
她声音很小,甚至不确定闻渡有没有听清。
但是,隔了几秒钟,她听到了闻渡坚定的声音,“好,我答应你。”
谈溪泪流满面,她咬着手背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努力稳定情绪,却控制不住自己,哽咽道:“闻渡,我想你了。”
闻渡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他狠狠发疼,只觉得现在死一回都值得,面前的窗户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五官,闻渡只觉得自己鼻头竟然也是一酸,他这些年独自在荒原走了这么久,此刻终于窥见绿洲的边缘。
他转过身,低声道:“我也想你。”
谈溪轻轻颤抖,她觉得闻渡这话似乎从八年前传来,好像是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敢让他自己心底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谈溪对着空气无声地狠狠点头,手背都被她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然后道:“好,我等着你。”
闻渡挂掉了电话,坐在寂静、没有开灯的办公室中,电脑屏幕上是被人挖掘出来的,他儿时和母亲的合照。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准备着最后的对峙。
谈溪整夜都没有睡好,胡乱做着梦,次日清晨顶着昏沉的脑袋去上班。城明传媒现在也处于议论漩涡的中心,她忙得停不下来,根本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午后,邓恬恬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露出一个脑袋,神色中满是关心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犹豫。
“进来。”
谈溪开口。
邓恬恬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谈溪姐,总主编让您过去一趟。”
“好。”谈溪点头。
在准备出门前,邓恬恬终于忍不住问出声:“谈溪姐,您知道主编找您什么事情吗?”
“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您和铭远地产的闻渡本来就认识,对吗?”
谈溪紧盯着邓恬恬,“你怎么知道?”
“您还是看一眼新闻吧,上面有关于您和闻总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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